楚懷賢從房中出來,路上遇到來賀喜的親戚們,頷首含笑主動點頭。等他過去,親戚們指點著說的還是楚少夫人。
“又生一個兒子,這下子,她算是站穩了腳根。”親戚們不知道夫妻之間的事情,還用外人的眼光來看著。
楚少夫人又得一子,讓別人不無羨慕。
程管事的和女兒程姨娘站在一起,低聲對她道:“看到沒有,隻要你能生兒子,多生幾個下來,在這家裏丫頭也能呆得住。”
“要是不生兒子怎麽辦?”程姨娘心裏沒底氣。程管事的不以為然:“不是讓你媽給你求過符水,別人都說靈驗,你別忘了喝就行。”
這樣議論的話,是別人聽不到的。走過去的楚懷賢也聽不到,他是到前麵去待客的。
送禮的人中,還有一份是秦三官人的。楚懷賢笑一笑丟下拜貼,雖然他搬走了,自己讓人去看了兩趟,又說過一次為他們兄弟說和,這兩個人都不肯。
秦三送的是長命鎖,再看秦七的,是一對小佩劍,上麵鑲的寶石雖然不算名貴,這一對劍也值個二、三百兩銀子,對秦七來說,算是不輕的禮了。
下麵還有一擔禮,楚懷賢接過貼子來看,先看到一個“鄭”字,臉往下就一沉。進喜兒忙道:“是鄭二官人。”二官人也跑來獻殷勤。
楚懷賢扔下來,後麵是龔家的禮,他也從來跑得快。
正在看著,奶媽抱出豫哥兒來。一周半的豫哥兒已經會說話,看到這裏禮物光華陸離,舞著小手指著東西:“要,給我。”楚懷賢含笑取出一件輕些的小擺件給豫哥兒在手裏拿著,豫哥兒玩了一會兒,道:“弟弟,”
楚懷賢大樂:“要給弟弟一件是不是?”豫哥兒搖頭:“不給弟弟。”楚懷賢愕然:“為什麽不給?”豫哥兒扁著嘴:“弟弟睡了我的床。”
奶媽也笑:“那床就是弟弟的,哥兒的小床睡不下,已經收了起來。”豫哥兒還是撇嘴:“弟弟不好,弟弟愛哭。”
楚懷賢逗了兒子一會兒,覺得童稚幼語,格外可喜。讓豫哥兒回去,楚懷賢拍拍額頭,第二個兒子也生出來了,等到兒子大了,離老也不遠了。
年青的楚公子一想到老這個字,先自己竊笑一回。笑過抬頭,見父親站在麵前,臉上是喜滋滋的:“懷賢,你看為父,老了沒有?”
楚懷賢明白過來,趕快道:“這才第二個孫子,您還不能老。下麵還有老三、老四,指著父親教導呢。”
“祖母給你帶孩子,我給你教導,那你是幹什麽的?真是輕閑。”楚少傅嗔怪兒子,也是笑眯眯。楚懷賢想一想對父親道:“我帶孫子吧。”
楚少傅哈哈大笑:“兒子還沒有長大,你倒想著孫子了。”命楚懷賢跟在身後往客廳上去,問了一句:“這孫女兒你幾時給我生?”楚懷賢道:“下一個就是。”楚少傅笑著哼一聲:“把你美的說大話,你想要什麽,以為就有什麽?”
“回父親,兒子這一次心裏想的,就是兒子,結果是兒子。”楚懷賢還真的是美滋滋。楚少傅笑容滿麵:“兩個兒子好,我隻有你一個,和你生氣的時候,是想著多一個更好。”
楚懷賢也笑起來:“幸好幸好。”這種時候發現,沒有兄弟也不是件壞事情。
晚上回來看小初,還是睡著沒有醒。楚懷賢俯身在小初臉上親了一口,正要走,小初醒了:“公子,”
楚懷賢喜歡的回頭:“你醒了,和我說說話,我現在還不想睡。”小初也對他笑:“你這一身酒氣把我弄醒了,”再看楚懷賢的頭發是濕的:“喝了多少,洗過了還有酒氣。”
“我生兒子,能不多喝嗎?”楚懷賢說過,夫妻兩個人一起笑。小初笑話道:“公子要是能生,那太好了,我願意侍候你坐月子。”
正在說笑,外麵急急有聲音起來:“宮中有信出來,老爺讓公子快去。”小初聽到還沒有什麽,楚懷賢聽到卻吃了一驚。
急急忙忙換衣服,再到小初床前道:“你晚吧,要是我今夜不回來,你別想著。驥哥兒有祖母呢,你隻管著自己就行。”
小初也猜出來八分,低聲問道:“要不行了?”她沒有說是誰,楚懷賢也明白,低聲道:“上個月就一直吐血,是天天在吐。”說過,又彎腰在小初麵頰上親了一口,這才離去。
四月的天氣,產房裏雖然不透風,小初透過明窗,可以看到窗戶外綠葉叢生的枝椏。嬰兒出世,老人離世,生老病死,這是極正常的一個現象。
來到父親這裏,見他麵色沉重,也著裝完畢,父子一起往宮中去。楚懷賢宮門候著,楚少傅有太監接進去。
這是平時宮門下鑰的時間,楚懷賢坐在這裏,不一會兒,見到趙存宗也去了,又見到十幾位大人們進去,他的心就止不住的往下沉。
問一問,梁王殿下,是從下午就在宮裏沒有回去。
此時的梁王,侍奉在皇帝身邊。皇帝越發的消瘦,他看著麵前的大臣們,虛弱地道:“卿等,好自為之。”
再看一看梁王,皇帝扶著他的手,眼睛裏希冀:“你,要記得我交待你的話,一定要記住才行。”梁王哽咽著,兩行淚水從麵頰上流下來:“是,我一定記住。”覺得扶著自己的手一陣搖晃,急忙喊:“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進來,皇帝已經暈過去。大臣們退出來,一個一個麵色凝重候上半個時辰,裏麵又傳楚少傅進去。
皇帝剛醒來,梁王站在他身前。皇帝對楚少傅一字一字地道:“太子師,你,”梁王負責解釋話:“加封少傅楚卿為太子太傅,掌以道德輔導太子,而謹護翼之。”楚太傅跪下來謝恩,覺得肩膀上擔子重而又重。
耳中聽到一聲“平身”,楚太傅起身見皇帝擔憂的麵容看著自己,太傅大人忍不住淚水嘩嘩往下流。含淚道:“臣,當當性命輔佐太子殿下。”
皇帝再憂愁地看著梁王,梁王也淚流滿麵:“臣弟,也以性命輔佐太子殿下。護我江山,一統萬年。”
一聲長長的歎息從皇帝口中逸出,他緩緩的閉上眼睛。梁王大驚,急急撲過來大哭:“皇兄,”再大聲疾呼:“太醫,太醫在哪裏!”
摸到皇帝手腕上還有脈息,梁王更是著急喊太醫過來。太醫過來看視過,道:“皇上隻是暈過去,讓他歇息一會兒,應該還有話能交待。”
梁王心裏痛極,跪倒在皇帝龍床前,哭得無聲無息,卻痛淚不止。楚少傅也淚水不停,低頭候在一旁。
今夜如楚懷賢所說,父子兩個人一個在宮門處候著,一個在宮裏,都沒有出去。
第二天讓人回來取替換的衣服,楚夫人讓人來傳話。說著不要驚動小初,小初在床上聽到,還是讓人找好自己看了一回才交出去。然後就候著宮中有報回來。
宮中一直沒有報喪,到第三天,楚太傅父子回來,都是疲累已極。楚懷賢回到房裏,讓人匆匆打水洗過手臉,對著小初隻說一句:“往裏麵睡睡。”
說過,把小初抱起往床裏麵放一放,自己倒頭睡在外側,呼呼大睡起來。
坐月子睡得多的小初已經睡不著,她對著楚懷賢熟睡的麵容細細地看著。生怕驚動他,所以不敢動,不過這樣近距離仔細看自己的丈夫。突然發現一件事,他長得真的很好看。
小初就這麽看著,直到自己也睡著。
楚懷賢一覺睡來已經是晚上,睜開眼睛先聞一聞,這床上像是有什麽味兒。看身邊小初睡得熟熟的,四月裏是單衣,她胸前濕了一片。
楚大公子含笑,也把妻子睡著的麵容仔細看了一回,再出來喊人過來:“去準備回奶的藥來。”
小初掌燈時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楚懷賢笑容滿麵,捧著她最不願意看到,也不想看到的那碗藥。
“我,就不能變一變,這一次,我也不能喂嗎?”小初努力再抗爭一回,麵對楚懷賢的笑容,她沒有話說,伸手接過來,對著那藥碗看一看,閉上眼睛一仰脖子一氣喝下去,把藥碗遞給楚懷賢,翻身往裏睡倒,悶悶不樂道:“我還要睡。”
楚懷賢笑著推一推她:“吃過再睡,你晚上還沒有吃飯呢。”見小初還是不理,楚懷賢又道:“我幾天沒有回來,說不定明天又不在家,你忍心這樣背對著我?”
小初歎口氣轉過身來,在楚懷賢手上擰了一下,無奈地道:“公子你呀,有時候跟塊石頭一樣。”
還是花崗石大理石那種堅硬的石頭。
當晚楚懷賢不肯分房睡,就睡在小初身邊。和小初嘰嘰咕咕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兩個人才睡。
皇帝纏綿於病榻又有幾天,在五月初的一天,病逝了。
中宮張皇後所生的皇子景是皇帝病中封了太子,這就趕快即位,宮中舉哀,開始國喪三年。梁王攝政,楚太傅輔佐,再加上發喪這幾個月裏事多,是忙的常不在家。
驥哥兒的滿月簡單的過去了,沒有請客,就是自己家裏人擺了一回酒。因為國喪,不許唱戲,也沒有唱小曲兒的,一家人用了幾杯酒,就算過去了。
雖然沒有請客,收的滿月禮卻比豫哥兒滿月時收的多。張皇後升為張太後,也有賞賜下來。梁王雖然沒來,也有禮物送來。
唯一不滿意的是豫哥兒,父親和祖父不在家,他常往母親這裏來告狀。是奶聲奶氣地坐著和母親說話:“弟弟昨天又哭了,”小初要笑又忍住,一本正經地道:“那你有沒有去哄他?”豫哥兒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哄他,我看著他哭。”
小初終於沒忍住笑起來,聽豫哥兒又道:“弟弟昨天吃了我的東西,”小初道:“是你給的吧,真是個好哥哥。”豫哥兒問:“什麽是好哥哥?”小初告訴他:“疼弟弟讓弟弟的,好吃好玩的東西給弟弟的,就是好哥哥。”
豫哥兒聽過道:“那我要當壞哥哥。”
覺得被搶去祖母疼愛的豫哥兒,目前對驥哥兒很是不滿。三天兩天的要奶媽抱著到母親這裏來訴說一回。
小初到此時,才真心認真一本正經地覺得楚老夫人其人,是個極盡心極疼愛孫子的長輩。而豫哥兒隔一天或是一天來一回,也大大彌補了小初思念次子的心。
她自己認真想想,那麽小的孩子,自己還真的不會帶。遠不如一周多會走路會說話的豫哥兒好侍候,來的時候說上一會兒話,給上幾塊點心備上些果子就能哄個笑聲出來。
楚少夫人到此時,算是心滿意足。這一個月子裏,坐得極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