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官人悶悶回家,外麵不早不晚在他出門的時候下起雪來,像是隻為了淋他。邁進家裏門,就聽到隔壁一陣響動。
“你不許走!”是樓姑娘的聲音。
“我得回去,不許外麵過夜。”這是楚懷德的聲音。
月光下,兩個人在拉拉扯扯。樓姑娘身上隻著單薄的錦襖,死死揪著楚懷德的衣袖不放手;楚懷德是低聲下氣求她:“我今天再不回去,唉,家裏就不要我了。”
淡淡月色映在楚懷德臉上,樓大官人也不忍心起來,這還是個孩子,就被五弟弄到床上。他過去勸開來:“讓他走。”
楚懷德對著樓大官人是感激:“大伯父,要是以前我就不走了。最近不行,我家大伯父發了話,家裏人都不能在外麵過夜。”
樓大官人來了興趣:“是真的?”楚懷德也不太明白這裏麵的事情,關於他父親二老爺又要納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妾,楚懷德也是不清楚。他隻能簡單地道:“說是怕女人身上栽跟鬥。”
樓姑娘撇嘴:“大伯,你信他說的?”北風吹得她身上寒浸浸的,樓姑娘抖了一下。楚懷德注意到,關切地道:“你進去吧,臉都白了,我不騙你,過兩天我白天還來。”
“放手,”樓大官人發話,樓姑娘悻悻鬆了手。樓大官人再道:“你進去,我和懷德說話。”和楚懷德往外麵走,路上問他:“說仔細點。”
楚懷德就把楚少傅的原話和說話的神情說出來,樓大官人聽明白了。他結交的官場上人也不少,所以對楚懷賢表現得不近女色又佩服又覺得不必。
人人都這樣,何必你裝清白?
現在樓大官人心裏透亮,把楚懷德送出去,再進來想想心裏還是不舒服。少夫人有倚仗而來,算是她抓住了公公的話。不過大家吃酒她上門攪和,明天對大公子說一說,這樣也不對。
小初其實還不知道自己的公公有過這樣的話出來。這一次把楚懷賢找回來,大家都相安無事,絕口不提。
過了兩天還是三夫人過來,悄悄地告訴小初:“三爺這一次應該能除根了吧,他外麵又弄一個女人,像是不好。你公公把他罵得狠,又說家裏的男人最近不許在外麵過夜。依我說,不要說最近,索性說一輩子多好。”
兩個人笑一笑丟開手。楚少夫人從這一天開始,打定主意好好孝敬公婆,特別是巴結少傅大人。隻是想來想去,楚夫人自從小初討好另有意思以外,雖然沒有說,小初已經不太好意思過去;少傅大人幾乎沒有和小初說過話,小初不敢過去。
轉眼是過年,年裏人人歡樂,家人們都有偷懶的事情出來。三老爺房裏的程姨娘見天好,對有孕的孫姨娘道:“我問過了,夫人帶著二夫人和三夫人出去吃年酒都不在家,隻有老夫人和二老爺在家裏。你說近日心裏煩悶,出去聞聞梅花香吧。”
外麵又是一個晴天,日頭也不錯。孫姨娘跟著兩個小丫頭,想著家裏人多不在,和程姨娘往園子裏來。
程姨娘是新來沒有幾個月,貪看梅花一直到水邊。孫姨娘喊住她:“別過去了,水榭上像是有人。”
“家裏還能有誰在?”程姨娘說過,就想起來還有楚少夫人在。她平時不出來,程姨娘也不出門隻在三老爺房裏呆著,隻記得這家裏當家的人,把楚少夫人丟到腦後。
孫姨娘告訴她:“那上麵人不少,應該是少夫人。”一個小丫頭跑出來,孫姨娘招手讓她到近前問一問,程姨娘也聽到小丫頭的回答:“老爺夫人們吃年酒去了,少夫人在賞梅花。”
兩個姨娘隻能作罷,又不願意就回去。孫姨娘為安胎,也是數月不出門;程姨娘是在家裏無名無姓一樣,出來一次好像放風。
帶著小丫頭繞到池子對麵,找個太陽地坐下來,遙遙還看著水榭上的楚少夫人。因為離得遠,隱約隻見一個大著肚子的人,再就是丫頭們好些,媽媽們好些。
程姨娘不無羨慕,看看孫姨娘身邊兩個都是年紀十二、三歲的丫頭,歎氣道:“你看看人家,聽說當年也隻是個丫頭。現在有了,比你風光。”
“她是誰,我是誰?”孫姨娘回了一句,見池子邊兒上有一枝梅花開得好,玩心大起道:“這一枝子低,看我摘給你。”
水邊路滑,孫姨娘走過去,險些一跤摔倒。水榭上的小初聽到對麵殺豬一樣的叫聲:“快拉著,哎呀,不得了啦。”好笑道:“是誰在對麵?”
碧月早就看到:“是三老爺的兩個姨娘。”小初不言語了,過一會兒喊一個媽媽去看:“孫姨娘有了,雪地裏滑,讓她回房去呆著最好。”
媽媽過去,說是少夫人的話,一直把孫姨娘送到房裏,才回來告訴小初:“她沒有事情。”小初心雖然不能放下來,也不能再讓三夫人不舒服而做什麽。
到晚上時,小初並沒有說,楚老夫人還是知道了。楚夫人帶著二夫人和三夫人回來時,楚老夫人單獨留下三夫人,是冷若冰霜:“我不老,你房裏的事兒我也過問。三爺不好,我發話了,你不好,我也得說說。”
三夫人愣住了,陪笑道:“母親您說的是,”楚老夫人哼一聲:“程家的那個小狐狸,你讓她侍候有身子的人,這孩子要是沒了,你以為我看不到?”
被紮到心病的三夫人垂頭,要說她心裏有沒有這樣的想法,應該也是想到過。
回來後三夫人臉色就不好,先喊來程姨娘罵她:“長的什麽心眼兒,讓有身子的人去河邊摘花?”再喊來孫姨娘也罵她:“想給誰添罪?”
三老爺去外麵酒吃多了回來正在養神,聽到這罵聲心裏煩,勸解兩句:“她們也是不小心,談不上有意。”
“那你去母親麵前說一說,對母親說她們隻是不小心。”三夫人冷笑:“三爺反正是姨娘多,還有一個在外麵呆著等著進來的,隻是進不來,所以你心裏急要拿我出氣。”
說過拂袖喊人:“給我拿衣服來換。”
三老爺愣了,追進去涎皮賴臉:“你是怎麽知道的?”三夫人正解衣上十字扣,解開來才對他笑得古怪:“你說呢?”
“是大嫂對你說的吧?”三老爺笑嘻嘻:“那你有沒有問大嫂,幾時讓她進來?大哥都讓人幫我問過,她沒有事兒,是個清白姑娘。”
三夫人不理他,把衣服換過說腿走得痛,也不睡到外麵榻上去,就睡到房裏讓一個媽媽來捶。三老爺沒人理,帶著一鼻子灰出來。房中不想呆,孫姨娘房中又不想去,三老爺往外麵去。
身後腳步“蹬蹬”聲響,程姨娘跟上來:“三爺,外麵還有一個是怎麽一回事?”三老爺回身罵她:“管你什麽事兒!”
罵得程姨娘怔在那裏,淚水撲簌簌落下來。孫姨娘見狀,扶著腰來勸她。和她到房中,孫姨娘道:“三爺在這家裏,是最不中用的。”
這個年青漂亮的姑娘,好好的不嫁人,往三老爺房裏來,不僅三夫人不喜歡,孫姨娘也不喜歡。三夫人讓程姨娘侍候她,孫姨娘從早到晚要小心,累得不行。
眼下有了說話的機會,孫姨娘趕快要說話。
程姨娘氣苦,隻有眼淚往下麵落。
在房中的三夫人此時也在拭淚,對著心腹的媽媽訴苦:“老夫人那眼睛,一向隻盯著小初,幾時也把姨娘一起看進去。我一直以為,她隻當小初肚子裏的,才是楚家的正根正苗,現在倒好,什麽人都看在眼裏。我懷良哥兒的時候,她可沒有這樣過。”
媽媽勸著自己先要笑:“公子是長房長孫,老夫人偏心,家家都有。”楚少夫人肚子裏的,當然是楚家的正根正苗。
三夫人覺得自己倒黴透頂:“三爺左一個右一個,昨天對我說湊一桌子人好打牌,以後不會八仙過海吧?”
媽媽忍住笑,安慰三夫人道:“不會。”正說著話,外麵聽到有人亂跑。三夫人喝道:“怎麽了?”
丫頭們進來都是在笑:“二老爺同二夫人在吵架,二老爺要把二夫人休了,二夫人哭得倒在梅花樹下麵,說是不活了。”
三夫人歎氣:“出去吧,我不想聽這個。”媽媽提醒她:“不去勸一勸?”三夫人無奈:“誰來勸我?”
楚少傅權威大了,便宜弟弟們多了幾個姨娘,再就是惹來他們不少次的夫妻爭吵。
小初在房中聽到,都沒有去勸的心思。房中龔苗兒在,正在說鄭家。
“昨天他們收生絲的鋪子那街走水,燒了一條街。鄰居們欺負他們家有錢,我過來的時候去看了一看,都在議論合夥告鄭家,想讓鄭家賠錢。”
這本來是一件閑聊的事情,小初聽進去了,問龔苗兒:“是他們家固定收生絲的地方?”龔苗兒道:“這幾年一直在那裏收,隻是一處鋪子罷了。這冬天並不存放貨,就燒了隻虧一個鋪子錢。鄰居們要是告贏了他們家,這賠的錢才是大錢。”
小初閃了一下眼睫,對這鋪子很是關注:“你天天去打聽,看鄭家是怎麽回話。”龔苗兒道:“鄭二一定氣得臉是這樣顏色,”比劃一下這房裏的一個靛藍瓶子,再道:“人是跳得那麽高,”再仰頭比劃一下房頂。
“我要這鋪子,趁著他被火燒了,你去想法子讓鄰居們告他,他們底氣不足的,給個幾十兩銀子都不打緊。”小初說過,龔苗兒就明白過來,剛說一句:“這是老鋪,”就停下來對小初道:“你讓公子對衙門裏說一聲,這官司壓著,兩邊拿錢就是不判。官司一天不了,鄰居們一天不讓鄭家起鋪子,這樣多快。不用我跑腿。”
小初白眼他:“自己能做的,不找公子。”龔苗兒心裏覺得應該讚賞,臉上是埋怨:“你又倔上了,你就倔吧,以後你生個丫頭,也是倔性子。”
回身見小意進來,龔苗兒打哈哈:“哈哈,小意,你也是這性子,可就嫁不出去了。”林小意神氣活現:“我姐夫說了,不是個家道殷實的人家,還讓我嫁哩。”
“你這姐夫真不錯,”龔苗兒找到機會又占一句便宜:“其實我應該喊他一聲表妹夫是吧?”小意對他看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突然小意喊一聲:“姐夫,你回來了。”龔苗兒嚇得一跳,回身急忙去看沒有,這才鬆一口氣,又對小意瞪眼睛:“小壞蛋!”
小意得意洋洋:“你再罵我,我接著嚇你信不信?”龔苗兒氣哼哼:“信!你們這姐妹倆,用我的時候都客氣,用不到我的時候,就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