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你要幫人,得為她好。”楚懷賢慢慢說給小初聽,在他看來,小初是一時地義氣,分明不懂。就象昨天一早去書房,孫二海主動來承認錯誤。是“撲通”跪倒在地上自責自怨:“都是我不好,我是外麵行走慣的人,義氣為重,少夫人想來,也是為義氣吧。”
義氣這兩個字?是江湖上英雄好漢講的。楚懷賢的眼裏,當然隻有倫理規矩。
小初睜大眼睛,並不是全懵懂,但是想聽聽而且有欣喜,抱著楚懷賢的手臂小小歡呼:“你肯出主意?”楚懷賢極有耐心:“你聽好了,我告訴你。梁家把棺材都備好,是他們的一番心意。你接出來的是病人,趁病沒好趕快給人家送去。要是有什麽不測在外麵,梁家不告你已經是大量的,他們再不肯要,這就是你害了她。”
梁龍正說珠娘病得不輕,而且是纏綿病榻良久。楚懷賢再問孫二海,也是說麵白如紙,看著快不行。楚懷賢急急查出下落來同小初好說話,就是想勸著她不要再釀成大錯。
小初聽得怔怔,落下淚來:“公子的意思,是珠娘要有不測,還葬在梁家嗎?”楚懷賢輕哄道:“這是當然,不然的話,被你害成沒主兒的。你想想,賭氣為重?還是她無處安葬為重?”小初想珠娘,氣息虛弱之極。她拿不定主意,扒著楚懷賢的肩頭低聲道:“我心裏難受,在外麵至少有幾天安生日子過,送回去,活受折磨。”
“不會不會,”楚懷賢安慰道:“要是梁公子沒有半點兒關心,他不會天天來找我。”楚懷賢抱著小初輕輕搖:“知道昨天父親把禮部裏曹大人訓斥了為什麽嗎?去年報上來節婦全國是三十,禮部隻批了十個,有一個被賊人掠去,無力反抗失了身子罵賊而死,禮部說失了身子的不再是節婦不能表彰,父親說愚頓,讓他們重新去查。那是你的舊鄰居,在京裏無親無友的,你得問問她本人,她願意一縷孤魂在異鄉無人祭祀嗎?”
唉,節婦!小初心裏難過,反倒剛強起來。坐直了身子想明白,對楚懷賢堅持地道:“我去問,不過,或許她能好,她未必就抗不過這冬天,再說,也許她願意清清靜靜地去,不願意回梁家呢。”小初扯一扯楚懷賢的衣袖:“我去年服的那藥?”
“弄不來!”楚懷賢斷然道:“不是我不幫你,是有幾味藥至今沒有。祖母今冬不如去年,我要是弄得來,就給祖母用了。”
小初吐一吐舌頭:“那以後,我多多關心祖母,就是怕她不待見我。”楚懷賢一笑,在小初頭上又敲一下:“你常去了,就喜歡你了。是了,你有關心別人的心,怎麽不多想著家裏人一些。該打了吧,這不算我責備錯了吧。”
“過年我想幫忙呢,母親那裏我不敢多去,二嬸兒和我在一起,我怕和她吵起來。”楚懷賢笑著聽小初說下去:“大姑娘親事不如意,懷德親事二嬸兒也不如意,我去了,她正好拿我出氣。三嬸兒算是我姑媽,她倒願意我去,可是我一去,她十句裏麵就要對我提五句兒子。”小初再縮一縮頭,由剛才的難過中過來,這才有了淺淺的笑意:“她說長伴良哥兒我要難過,她再說下去,就是問我,昨天見了豫哥兒吧,這麽小,帽子上那玉呀,太大了些。”小初說過,撫著胸口道:“怎麽著說,我都難過。”
楚懷賢擠兌小初:“你會帶孩子嗎?”小初道:“第一個不會帶,第二個我就會帶了。”沒有人無師自通,天生會帶孩子。楚懷賢笑著哼哼兩聲:“你還是算了吧。”
把家裏的這些話說完,楚懷賢不經意地道:“你幫了多少錢?”小初對著楚懷賢綻開笑臉,才小心地道:“病人吃的藥不便宜,”楚懷賢微微笑:“多少?”
“兩百兩,不知道夠吃幾天藥的。”小初笑容滿麵,伸出來兩根手指。楚懷賢哦一聲:“這也還罷了,你的私房我不管,你花光了再要買東西,我給你,再有別的事情,我可分文不出。”小初笑嘻嘻:“我花得小心。”
不是一個月,還有一百兩銀子給。小初心想,這個錢按時給我就行了。
楚懷賢微抬起麵龐,眼睛從麵前小初頭上掃過去,落在閣子上,那裏麵的紅木小匣子裏,還放著五百兩銀票。是當年莊子上收的東西,公中分出來給楚少夫人的。楚夫人公平公正,把小初的這一份兒給了兒子:“隨便你給不給她,你房裏的,我給了。”
年前小初正無限殷勤,這殷勤是為著珠娘。楚懷賢就收起來,暫時沒有給小初,現在看來,珠娘的事情一天不了,這錢一天不能給。
林小初問自己吃過的那藥,不過是白問問博一博楚懷賢的同情心,意思珠娘病重值得同情,那藥一服上萬兩,她支援不起。
第二天,楚少夫人大大方方的出門去看珠娘,按楚懷賢的說法,隻等三天,三天一到沒有回話,楚懷賢不是把住址直接告訴梁龍正,而是把珠娘直接送回去。
門外趕車的笑逐顏開,孫二海手執馬鞭,一臉的陽光燦爛對小初道:“以後你出門,還是我趕車。”小初有心事的人,不能看孫二海那一臉笑,襯了他一句:“你吹的什麽風兒,公子答應了你。”
“這個,當然我有我的能耐。”孫二海吹起來:“再告訴你不用為我擔心,公子要是趕我走,你也沒有可靠的人趕車是不是,所以我想著,我得想個法子留下來,好給你趕車。”小初也不急著上車,扶著車門鼓勵地笑:“你怎麽做的?”
孫二海洋洋得意:“我就奔著公子去,對他說了一通義氣,公子到底是大人有大量,聽過就說罰三個月米糧,不許再犯。我這事兒就去了。”春水瞅著孫二海臉上有得色的笑,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小初笑得牙癢癢的:“不想你是個主動認錯的人?”以後有點子什麽事情也不帶這人,帶上他,從此無秘密。
“我和龔掌櫃的學的,”孫二海把龔苗兒也賣了。小初不想生氣也氣上來:“他也來認錯?”孫二海道:“那當然,他跑來對公子說,少夫人吩咐,他本來不想答應,可是怕公子怪。又說他不答應你,你會找別人,萬一別人弄砸了丟了公子的臉麵,他無臉麵見公子。他這一番話嗨,我就說不上來。”
小初咬牙:“那珠娘住的地方,是他說出來的?”小初還沒有去過,是全權讓龔苗兒自己安排。楚少夫人相信他,就相信出來這麽個東西。
孫二海搖頭:“不是,他說了,公子說已經知道,把他罵了一頓,說他來說晚了,罵過以後說有來回報的心,也算難得,讓他以後事事來回,再晚了就不象這次這樣客氣。”
馬車的的駛在長街上,春水忍笑縮在車角,楚少夫人盤踞車中,氣得在心裏不停地罵酒瘋子。
楚少夫人問蒼天問大地,自己怎麽認識這幾個人的!
車直奔西大街槐花胡同,在第三個木門前停下來。楚少夫人到了門前又微微一笑,自己的丈夫果然是查得明白。
不等拍門,門開了,裏麵是龔苗兒的一個夥計,送出來一個醫生。醫生見兩個服飾華麗的女子在門外,趕快低頭回避。楚少夫人就此站住,問道:“病人要不要緊?”夥計和孫二海齊聲道:“這是我們少夫人。”醫生沒有弄明白是哪一家的少夫人,不過男女有別,他不抬頭就對。一句含糊其辭的話:“病人能進飲食,過了冬天,應該今春是不打緊的。”
這話讓楚少夫人悶悶不樂進來,見芳香也在。芳香對著小初誇:“龔掌櫃的人真不錯,他說怕梁家來人搶回去,一天是四個夥計在這裏守著。”小初哼一聲:“他?不說也罷。”有過扣下林小意先例的酒瘋子,他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這麽好,當然有原因。芳香奇怪地道:“你不誇他?”小初酸溜溜:“他是怕走了人,他不好交待。”芳香一笑:“也是,總要對你交待。”小初再哼一聲,才不是對我,是怕對公子難交待!
吃著自己丈夫的醋,楚少夫人來看珠娘。這房中火盆雖暖和,小初還是皺眉:“這炭,倒有炭氣兒?”芳香笑問小初:“你家裏有火盆嗎?”小初愕然:“有啊,可是沒有這麽重的炭氣兒,想是家裏的好,這個買的不好,明天家裏想法子拿些來吧。”
芳香再笑:“炭,當然有好有不好的,不過燒久了,再閉門閉窗戶的,當然都有炭氣。我隻再問你,你家裏的窗戶門,是開著的吧?”小初一愣:“你說的是,的確是開著窗戶。”芳香笑一笑:“少夫人,你已經不是當年的你了。”小初隨即笑嘻嘻:“我隻是忘了。”和芳香、春水一起去開窗戶,冷風吹起來人人精神一爽,床上的珠娘呻吟一聲:“不要開,好冷。”
小初心中難過:“你呀,是身子太虛,一丁點兒的風都可以感覺到。”這風,離珠娘遠而又遠,並不直接吹到她麵前。珠娘隻是呻吟:“關上,快關上。”另外三個人才得清新空氣,而且這房裏並不冷,春水使個眼色,在窗子上“砰砰”敲幾下,道:“關了,已經關了。”珠娘這才不說話,閉目似睡著,眼角一滴淚水落下來。
小初坐下來,芳香坐下來,春水在小初身後坐著。珠娘並不睜眼,聲音如泣如訴:“成親前,公子常遊玩在外不回來,湯藥是少夫人給我經管,一直就病著不好,醫生看都說身子受損,直到這個冬天,”淚珠從斷線的珠子一樣滑落珠娘的麵頰,她還是不睜眼,似乎不願意見任何人:“才知道她奸。鋪蓋並不少,公子來看時,塞個湯婆子就行,公子再不來,房裏越來越冷……”
小初和芳香對視一眼沒有說,春水是去過的,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那房裏,凍也凍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