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裏父母女兒正在談笑,外麵有人來回話:“楚家請的太醫來了。”三娘子推一把三官人,笑眯眯道:“你這做父親的,還不快去陪太醫。”
三官人站起來,對三娘子涎著臉一笑道:“你常時說身子不好,太醫既然來了,和他說一聲兒給你也看看吧。”三娘子撲哧一笑,覺得丈夫這一會兒很是機靈,但是她道:“不必看,以後成了親家,怕女婿不為我請一回。”
說著,三娘子對三個女兒各看一眼顰起眉頭,似乎在端詳哪一個女兒嫁到楚家更為合適一些。
三官人已經出來,以“父親”的身份陪著王太醫去小初房中。走著寒暄著,不知情的人看上去,這一位儼然是一位慈父。
可今天來的這三位太醫,個個都是知情人。沒有辦法,楚家的事情太大,讓人想不知道都難。
王太醫來看了一看,說了一堆脈長脈短的話,寫了一張藥方;孫太醫也來看過,也是一堆讓人聽不懂的話,聽得三官人隻是陪笑,也丟了一張藥方下來回去。藥方一寫下來,三官人就要看過,再三娘子看過。好不容易到夏綠手上,夏綠忍不住嘀咕一句:“又不明白,隻是看什麽,沒的耽誤人抓藥。”
嘀咕過,夏綠喊春水:“進喜兒在外麵留了兩個使喚人,你把藥方交出去,讓他們抓藥來。”三娘子在房裏聽到,等不及讓丫頭出來說,自己親身出來和夏綠說話,是笑容滿麵地道:“夏綠姑娘不用忙,現今回到家裏,這藥當然是家裏去抓。”
夏綠裝出恭敬地樣子地道:“三娘子愛惜姑娘,本該是從命的。隻是公子早有交待,這藥方兒公子要看過才能用藥,如今交出去,是趕快送給公子去看。”這話說得三娘子沒話兒回,聽著也覺得在理兒,隻得笑逐顏開說一句:“這話兒說的,公子事情多,還讓他費心。”夏綠在肚子裏罵她,你知道公子事情多,還讓小初裝病喊公子來。罵過一想,幸虧小初裝了病,不然小初的呆病,公子他還不知道。
鄒太醫來得最晚,眼看著暮色低沉,夏綠正看著小初喝藥,春水笑嘻嘻進來:“進喜兒又陪一位太醫來了,請姐姐把姑娘收拾了,就請太醫進來。”
此時房中吳家的人都在看著小初喝藥,聽到這話,三官人先站起來笑著道:“大姑娘還請到簾子裏去的好,”三娘子殷勤伸手:“為娘來扶你。”再喊三個女兒:“快來陪姐姐。”把小初安置在簾內,看著她單伸一隻手出去用帕子蓋好,進喜兒陪著鄒太醫慢慢走了進來。
鄒太醫年紀隻得四十來歲,看著就是精幹的年紀。他撫著頷下烏須,進來不看病人先把房內人都打量一遍,再對著低垂的簾子微笑道:“醫者看病,是望聞問切,這望嘛,是要見病人的。”
三官人前麵陪過兩個太醫都是隔著簾子看病,他滿腦子都是姑娘看病以後要隔簾子,聽到鄒太醫這樣說,愣了一下對進喜兒看過去。楚懷賢不在,進喜兒想想拿了主意,對夏綠道:“鄒太醫也不是外人,常往府裏給老夫人看病。既這樣說,請姑娘出來看一看也使得。”
夏綠對進喜兒瞄一眼,分明在說,你擔著。瞄過這一眼,和春水打起簾子來扶小初出來。鄒太醫用眼睛看一看,這轟動滿京城的姑娘雙眸如點漆,光這一點兒眼神看上去,人就不是十分的病。再看她眸子裏有茫然失措,也有憂愁心酸。鄒太醫暗暗點了點頭,這和沒了皇子的賢妃的病又不一樣,賢妃是失子傷痛失心瘋,這位姑娘是心結。
“姑娘最喜歡的事情是什麽?”鄒太醫坐下,不問病先徐徐問出來這樣的話。小初皺眉,覺得腦子裏更暈乎了。喜歡什麽?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小初不回話。
鄒太醫不以為意,再問道:“姑娘傷心的是什麽?”小初麵露苦色,手撫著額角覺得頭疼如裂。撫了兩三下,突然呻吟道:“痛,我頭痛的很。”夏綠春水一起過來給她拍撫的拍撫,揉按的揉按。進喜兒擔心地看了一回,再看鄒太醫,已經在奮筆書寫藥方。
藥方半個時辰後到了楚懷賢手中,上麵寫著:“舊事積於心,解鈴還要係鈴人。”另開著十幾味安神鎮靜的藥物在一旁。楚懷賢鬆了一口氣,他此時正在新房裏看著收拾,看過這藥方知道小初是心病,楚懷賢心中一半喜歡一半是愛恨。
小初能起心病,打消了楚懷賢以為小初會為成親賭氣、不悅的想法。楚懷賢不無心酸,小初為此事居然得了病,她這個伶俐的人,居然也會想不開。這事兒可見對小初影響也不小,至少可以說明小初一意孤行要走的時候,是沒有想到會出現後麵的事情的。
愛恨過心酸過,楚懷賢讓人去抓藥:“抓好就送去,趕晚兒讓她服一劑再睡。”把藥方剛交出去,又有家人來回話:“公子說的兩個喜字兒燈籠,庫房裏的人說要夫人的話才肯給。”楚懷賢沉著臉嗯一聲,轉身就去找母親。親事在即,父母親在收拾上還是要三樣給一樣,餘下的兩樣,就得楚懷賢自己去磨到手。
楚大公子這親事就眼前來看,楚家的態度還是勉強之極。
夏綠接到藥就開始熬煮,得了一碗不冷不熱時,就托在手上給小初送進來。房中三娘子猶在,正在和小初低語:“我的兒,你看你三個妹妹,哪一個會討公子喜歡才是?”夏綠看著手中的藥碗,這要是碗啞藥,恨不能都折到三娘子口中。天底下趁火打劫最無恥者,也比不上三娘子多矣。
姑娘最喜歡的是什麽事情?最傷心的又是什麽事情?這兩句話自鄒太醫走後,也一直在小初腦子裏碰撞。她睡一時醒一時,剛醒三娘子就過來說話,小初忍著頭痛,低低地回了三娘子一句:“請公子自擇。”
“還是我兒有見識,說得是。”三娘子得了這一句,有如捧了聖旨一般歡天喜地起來。見夏綠托藥過來,忙親手接過送到小初唇邊,另一隻手遞過拭唇的帕子來:“快喝了吧。”
小初一氣喝下去,用自己的帕子拭了嘴,有氣無力地問夏綠:“還有太醫嗎?”夏綠還沒有回話,三娘子忙道:“已經請了三位,難道你還不知足?”小初氣若遊絲地道:“我喝了三碗藥,再有藥來,我可不喝了。”
夏綠忍不住笑,抱怨了一聲道:“可不是,看病就看病,這藥喝得也太多了。”小初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還好,這藥喝下去在肚子裏並不打架。”夏綠聽過出來,進喜兒還在候著沒有走,剛問一句:“可好些了?”夏綠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說:“一個晚上喝了三碗藥,幸好沒有第四位太醫,要是太醫院的太醫都來了,可以拿藥當飯了。”進喜兒被罵得嘻嘻笑:“我把你這話回公子去,讓公子明兒來罵你。”
此時夜已靜,街上能聽到二更的梆子聲。進喜兒在回去的路上想想也好笑,果然今天晚上這藥是喝多了。
回去楚懷賢沒有再出來,第二天往吳家來時進喜兒才把話回了。楚懷賢愕然一下,也失笑道:“這,這三劑藥衝不衝撞?”問過覺得白問,趕快帶馬往吳家來。
進來看小初坐著沒有事,楚懷賢先放下心來。坐下來房中依然是有吳家的女兒在,楚懷賢權當是看不見,隻是問小初:“昨兒夜裏腹中難不難受?”小初顰眉頭:“不難受,隻是頭疼。”楚懷賢盤問過,才知道是鄒太醫的話所致。因小初說鄒太醫不好,楚懷賢隻微微一笑:“有什麽不好處?”吳家的姑娘再次多話:“他並不多問病情,隻是開一個藥方就說吃上幾劑再來看。”哪有不問病情的太醫。
“王太醫就好,那藥吃下去也舒服。”小初這樣說過,楚懷賢道:“我覺得鄒太醫好,你看他最好不過。”
小初不再說話,吳大姑娘心中一動。病人用過藥都覺得好,公子還是固執己見。高門貴公子固然是好,可是事事他說了算以後日子也難過。剛想到這裏,再覷一眼楚懷賢帶笑和小初在說話,吳大姑娘的亂心思就此飛到爪哇國去。眼前這一位不僅是高門貴公子,而且英俊得讓人隻想多看兩眼。
不過兩天功夫,天氣又溫暖不少。春風雖然沒有,冰雪已有消融。屋簷角往下滴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花要開了,”小初突然悵然,對著雪水想到花開。楚懷賢聽到含笑:“等你回家看看去,近水的花都抽了綠芽。”
小初回他一個虛無的笑容,心裏正奇怪坐了這一時為什麽不走。房外傳來進喜兒忙亂的回話聲:“公子,小趙王爺給姑娘送來添箱禮兒。”
“什麽!”楚懷賢立即正色了,進喜兒進來再回一次,這一次十分的清楚:“小趙王爺派人送來幾個箱籠,說是姑娘成親,他送來添箱的。”
楚懷賢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林小初覺得頭更加地疼起來,吳家的姑娘們竊竊私語:“小趙王爺是誰?”這一位新認的親,原來還有別的相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