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來了,小意丟下筆不寫。春痕把一堆話說過,對著小意的字不經意地看幾眼,過一會兒再不經意地看幾眼。小初隻是笑和春痕說話,女孩子寫字念書是個稀罕物兒,春痕嘴上說沒用,心裏還是好奇。
果然春痕要說話:“隻有姑娘小姐們,還是家裏備受寵愛的,才讓念書呢。春紅姐姐會寫數兒,公子說她這就了不起。小意學寫字,會把別人都比下去。”
換了別的事情要避開,小初肯定受教。隻有寫字認字這一條上,小初不肯讓步。當然也不和春痕頂,小初隻是眯眯笑:“在家裏有一回,我和小意幫人送東西,說的人隻說了個名兒,到那路上再問不到。其實大牌子就豎在我們眼睛上麵,這就是不認字的壞處了。”
小意也想起來,也告訴春痕道:“五嬸給人做的活計,我和姐姐幫著送去。那是新開的一家米鋪,隔著一條街,就無人知道,結果還是姐姐認得那字,我們才找到。”說到這裏,再對著小初喜笑盈盈:“難怪姐姐讓我認字,姑娘小姐才能這樣呢,隻有姐最疼我。”
這話把一旁的荷花笑得前仰後合:“小意進京這就懂事了。”春痕沒話說,原本是稀罕,這一會兒不無羨慕,偏著小腦袋看紙上的字:“這是什麽字?你也告訴我認得。你天天晚上寫,那我不當值的時候來和你一起學。”
荷花掩口背過身子去笑,小意弄個玩意兒,這就有人當了真,還要一起學。荷花聽過,覺得真可笑。
“這是人,就是咱們,”小意分外得意,把紙上的字指給小初看:“這是初,就是起始的意思。”來這兩天,春痕向來是指點人,此時瞪圓眼睛點著頭:“你再寫一個給我看看,別看我不會,也侍候過公子寫字,公子指點別人文章時我也寫過,公子說這字倒也罷了,周正著呢。”
春痕學楚懷賢,又招來一片笑聲。小初隻是笑著,春痕這丫頭口無遮攔,還在這院子裏呆著,她又是什麽出身?
“妹妹也是家生子兒?”小初這話隻一出來,春痕立即凶巴巴了:“打聽我作什麽?”小初趕快含笑:“隨便問問呢,是我說錯了話。”
春痕是隻順毛貓,別人一客氣,她就沒話說。人立即緩和得多,擺出不理小初的樣子,隻和小意說話:“你多寫幾個,等公子得了閑,拿給公子指點去。”
小丫頭口氣不小,小初話不投機,就隻倒茶給她,讓她和小意坐榻上玩。兩個小丫頭年紀相仿,說了一會兒話,春痕回去,小意居然戀戀不舍,送她到門口還在問:“明兒晚上還來和我玩嗎?記得要來。”
有人這麽眷戀自己,春痕又得意上了,可見有時候多防備人,其實還是個孩子。“明兒晚上我當值不能來,後兒晚上大年夜,我和你前麵看放煙火。”再對著小初道:“你就不得來,你後兒晚上要上夜。”
這小丫頭真是什麽都知道,也走到門口送她的小初道謝過,看門外雪被風吹得打著旋兒轉,小初到底大上幾歲,伸手給春痕把錦襖衣領兒緊上一緊,道:“回去就睡吧,夜裏蓋好被子。”這是出自於自然的一句話,小初說出來半點兒尷尬也沒有。
春痕愣了一愣,等她明白過來,小初做過也說過了,她身子一滯,然後官派似的點個頭:“有勞。”再對小意、荷花點點頭,轉身去了。因此就在院子裏,春痕沒有撐傘,就這麽走來。
看著春痕身影轉過彎兒,小初才關上門。小意對寫字突然興趣濃厚,在燭下又寫了兩張,這才去洗筆收好,和姐姐去睡覺。
第二天格外的忙,外麵來了幾個家人換新檻聯新鬥方,丫頭們忙著換新的門簾錦帳桌圍,又新摘了梅花來插瓶,處處是新意兒。
楚懷賢下午的時候回來,喊過林小初來:“梁公子那裏有信兒帶給你,說安置好了。”這話是站在廊上說的,楚懷賢還沒有進房門。房內外丫頭們都支著耳朵聽,小初顧不得她們聽,珠娘是天天在心裏想著。小初流露出懇求的神色:“要是能看看去多好。”
負手的楚懷賢隨口道:“他初七請我吃年酒,到那天你們姐妹隨我去吧。”林小初歡喜不盡,恭敬地給楚懷賢行個禮:“多謝公子。”
把這話說過,楚懷賢又道:“我要往世叔家裏去,進來給我拿衣服換。”小初不得不跟進去,卻不敢往前麵去,隻站在春紅後麵。注意到這一點兒的楚懷賢心知肚明,為什麽不收丫頭?這還是一點兒煩人的地方。
春紅服侍上樣樣來得,就是待人也是春風大度一片,隻是在她麵前,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越過她。楚懷賢明白這不是容易做到的,所以房裏丫頭們要爭,公子樂得看著笑笑,隨她們爭去。
換過衣服楚懷賢就出去,春紅也象是隨意問小初:“你們也認識梁公子?”小初笑容滿麵:“也見過的。”春紅這就無話,難道公子買她們進府,或許是求過梁公子也不一定。為什麽不往梁公子家中去,哪有這家裏好。春紅疑惑到此解開,中間興許另有彎彎繞,春紅也不想再過問。
紅梅白梅大放於院中,還有長青的矮樹也種了不少,丫頭們收拾過房中,嘻笑著出來往樹上掛小燈籠掛福字兒,過年的氣相濃厚地撲麵而來。
小初還有為尤媽媽帶的東西,和春紅說過,她倒是客氣地讓春痕帶著小初去找尤成家的。踩著吱吱響的積雪,小初打著一把青色油紙傘,春痕打著一把土黃色油紙傘。出了二門小初問春痕:“出門領路的人都是你,我又可以和妹妹說一會兒話了。”
“並不都是我,隻是為你們是公子買的才是我。”春痕有時候也說個把實話,不過小初現在是聽不明白。她半真半假地問一句:“我想著妹妹也一定是公子中意的丫頭?”
春痕笑得奇怪沒有回話,領著小初行過掃幹淨雪的甬道,又過了幾排房子,才指著前麵幾間屋子道:“那就是管茶具的庫房,以後你領茶葉茶碗,就往這裏來。”
三間屋子都寬大,飛簷下繪著紅綠花鳥,要說這是庫房,外麵的人估計不會相信。林小初邊走邊看那圖畫,有紅泥小水爐也有羽衣飄飄的人物,象是茶趣圖。
門簾子未打,裏麵先一陣哈哈笑聲。春痕撇嘴小聲道:“她們自裏麵看到不是管家們,還是肆意玩笑。”
“要過年了,”小初隻微微笑著分解一句,適才路上走過,不少家人都是調笑幾句,約一下過年哪裏去逛。這氣氛小初覺得不錯。
進來看到幾個媽媽坐著,吃著瓜子兒揚著笑臉兒問:“姑娘們來領什麽東西?”春痕站定,眼睛看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青衣媳婦子道:“是送東西來的,不是領東西。”
那媳婦子立即恍然大悟:“這位姑娘就是隨公子別院裏來的?我們家婆婆又帶什麽東西給我們。”小初知道這就是尤成媳婦,送上來是一個小包袱。尤成媳婦當著大家麵打開,卻是幾色小女孩子的鞋腳,俱各精致。
尤成媳婦重新包好,對眾人道:“這是知道我忙得不得閑,再說我做的我婆婆從來相不中。就是小蠻也隻喜歡奶奶做的。這丫頭大家宅門裏兒長大,雖說是個奴才秧子,不是一般的挑剔。”
包好對著小初道謝,幾個婆子早就讓出坐位來給她們坐,尤成媳婦是同人商議的口氣:“勞動她們我不敢當,包上次外麵官兒送咱們的好茶葉吧。”
春痕止住:“我們就走呢,哪裏有時間喝這個。”旁邊一個婆子取笑道:“姑娘們一口水兒沒喝,尤成家的哪能放走。以後小蠻進去了,這都是照應人。”
小初新來隻是笑著聽和看,這屋裏一室茶香。做廚子的不少肉吃,這管茶具的也是先喝茶才是。兩個人到底是沒有喝,春痕說走小初就跟著走,尤成媳婦的送出來,一人手裏塞了兩塊茶食,笑著道:“小初姑娘新來,春痕姑娘就不容她多坐一會兒,明兒你還指著我幫你傳東西呢。”
春痕紅了臉道:“我管不得她,她是公子挑中的,難道你不知道。我避開,你們隻管說體已話兒就是。”一句玩笑話,春痕就紅了臉,小初覺得有趣,是幾時這樣會害羞。可是她也沒有體已話兒,哪一家都應該是內外宅不許多話的才是。
今天算是多認識一個人,小初還是開心。她自己也注意著不熟不能多說,隻是對尤成媳婦道:“改天我閑了,再來陪嫂子說話。”
尤成媳婦等她們走遠才回來,進來幾個婆子正議論著:“白晰也罷了,眉眼兒不是輕狂人。就是能呆上幾天還不知道。留春留夏那兩個丫頭,從二老爺房裏想著去公子房裏,這不灰頭土臉的回來。”
內宅丫頭們的事兒,外宅裏的人也是樂得看著笑一笑,做一個小小的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