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遲決定在謝微時家暫避一段時間。
她列了個清單,讓謝微時代她出門買,順便找何心毅拿藥。謝微時獨居久了,網上突然購買一堆女性用品,小區裏那麽多老阿姨,保不準有什麽閑言碎語,還容易引起懷疑。
謝微時出門的時候,方遲才想起沒有寫裏麵衣服的尺碼。在門邊拉著謝微時,方遲說:“我衣服直接拿M號,內衣……”
謝微時打斷她:“行了,我比你清楚。”說著便出了門。
方遲在門後站了會,手還停在半空。訥訥然地回了屋,麵龐突然燒起來。
她回到屋裏,用謝微時的電腦給母親穀鷹打了個網絡電話。
“都還好嗎?”
“好。我住你爸之前單位的家屬樓,安全不用你擔心。你現在在哪?”
“朋友家。”
“男朋友?”
方遲沉默了會,說:“是的。”
“人怎麽樣?”
“挺好。”
“你看人的眼光,我還是相信的。”
母親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方遲聽了出來。母親也是公安係統出來的人,現在發生了這麽多事,她怎麽可能還猜不到導致她身份泄露的第一嫌疑人,是徐銘?
“媽,我感覺徐銘可能已經回不來了。”
她強調了這是她的“感覺”。她的直覺一向很準,母親也知道。
“為什麽?”
“之前的那些藝術家失蹤者,至今沒有一個有消息。徐銘和他們都屬於同一個藝術家組織Nemo,我覺得,有人在針對Nemo。”
“誰會做這種事?”
“還不確定,也許是’蛹’拿他們做實驗,也許是Nemo組織內部的矛盾,也有可能,是曾經被Nemo迫害過的人。”
“知道了。”穀鷹說,“另外,十九局聯係了我,讓我轉告你,他們已經調查過長安八號死者和昏迷者的身份,秘密拘捕了冰裂和’蛹’的開發者於銳。接下來,他們計劃將於銳移交十九局移交警方。”
方遲點頭道:“這麽快……的確是史崢嶸的風格。”她一直在和十九局同步信息,包括蜜罐信息,Nemo的信息之類。救下盛放之後,她也設法讓丁菲菲發出了讓十九局去長安八號抓人的消息。
“移交警方,就是要提起公訴了。你們能拿到證據嗎?”
“於銳這種自大的年輕小孩,開發冰裂的證據,洪錦城隻要稍微盤問幾句,就能問出來。現在最關鍵的是——”
方遲頓了一下,說:“要證明冰裂,是神經玫瑰的手筆。”
“於銳會承認麽?既然要走公訴的路,肯定不能對於銳采用什麽非常手段。”
所謂非常手段是什麽,也是不言而喻的。方遲說:
“以為我對史崢嶸的了解,就算不用非常手段,他應該也會用一種策略,誘惑於銳說出和神經玫瑰的關係。”
“什麽策略?”
“丟卒保車。”
……
十九局的審訊室中,洪錦城正坐在少年的對麵。
單向透視玻璃後方,站著史崢嶸和另外幾個十九局的中層。
“於銳,還是不肯承認你和神經玫瑰的關係嗎?”洪錦城問道。
於銳怒了:“說過多少遍了,冰裂就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做就做出來了!和別人沒什麽關係!”
洪錦城拿出一份蓋有“confidencial(機密)”印章的文件袋,抽出一遝文稿,說道:“.T在去年八月份,參加國安部的一次高層會議的時候提到’虛擬毒品’可實現性的發言稿。其中原理和你做的冰裂高度相似。你怎麽解釋這個問題?”
於銳搶過那遝文稿,一張紙一張紙地翻看,看著看著,臉色漸漸地變得有些蒼白。
“這個想法之前被提到過?.T?”
“沒錯。”洪錦城平靜地說,“這是內部會議,會議內容是嚴格保密的。就算在十九局中,也隻有我這個級別以上的人才看過。”
“不可能!”於銳有些不安,他的目光不斷地在不同的地方掃來掃去,顯示出他心中的不安。“我明明是去年年底在一個夢裏突然想到這個點子的,怎麽可能之前已經被別人提出來過!”
“你也發現,自己的想法和這份報告中的思路很一致,對不對?”
於銳的嘴唇顫動著,頭不斷不自然地側動,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你那個夢在哪裏做的?”
於銳停了一下,猶豫著說:“不記得了。”
“是不是在那時候認識了神經玫瑰的人?”
“我不知道神經玫瑰是什麽東西!”於銳暴躁地說。
“你知不知道以現在腦科學和神經醫學界的尖端技術,已經能夠通過電極刺激人腦,對人的意識產生一定影響?”
“你是說我的夢是神經玫瑰植入的?”於銳大笑起來,環顧著四周,“大叔,這裏其實是盜夢空間的辦公室對不對?啊?拜托,我們現在不是在演科幻電影!”
單向透視玻璃後方,史崢嶸調整了一下無線耳麥的位置,說道:“已經基本確認,不用再和於銳糾纏這個問題。進入正題,用我們之前製定的策略,說服於銳招供和神經玫瑰的關係。”
聲音清晰地傳入了洪錦城耳中的隱形耳機裏。洪錦城老奸巨猾地笑了笑,說:“於銳,你今年15歲零8個月,對不對?”
於銳臉上有得意之色:“沒錯,怎麽著?嫉妒啊?我告訴你,我未成年,你別想把我怎樣!”
洪錦城淡淡說:“你知不知道,根據現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14歲以上未滿16歲的未成年人,如果實施了故意殺人、搶劫、強*奸、販賣毒品等之類的重大犯罪,也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哦?我殺人了?搶劫了?強*奸了?還是販*毒了?”於銳攤攤手,以十分遺憾地口氣說:“對不起啊大叔,我啥也沒做,就寫了個程序而已啊。”
洪錦城靠在椅子上,蹺起腿來:“小弟弟,你還是太年輕了。你知道十九局和公安局的差別在哪嗎?”
於銳臉色變了變,又坦然下來,昂了昂頭囂張地說:“怎麽?你還要對我刑訊逼供啊?你們獵狐行動的屁股還沒擦幹淨呢,再弄出個刑訊逼供未成年人,信不信能讓你們十九局被滅了啊?”
“當然不會用這麽低級的手法。”洪錦城眯著眼睛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長安八號的現場,是我們十九局最先到的。”他拿出幾張照片拍在他麵前,“看看,現場已經沒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跡——除了你。我們會指控這幾個死去的人阻攔你謀害盛放,你趁他們不備,將他們推落長安八號。哦,忘了告訴你,在你昏迷之中,我們讓你在這幾個人身上留下了指紋。”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洪錦城意味深長的說。
於銳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強作鎮靜,說:“你以為這樣公安局就信?我把三個大漢推下長安八號?鬼才信!”
“他們是先後出現的,你故技重施,一次推一個,不就行了?”洪錦城學於銳的樣子,無所謂地攤攤手,說,“反正偽造死亡時間什麽的,不也是我們的特長?小弟弟,公安局啊,隻看現場證據。”
於銳拍案而起:“無恥!卑鄙!下流!你們果然和那個女的一樣,是一丘之貉!都是垃圾!垃圾!”
洪錦城說:“你要是招出和神經玫瑰的關係,所有這些對你不利的證據,我們都可以抹殺。”
他忽然換了一副嚴肅而鄭重的腔調:
“這麽說吧,於銳,我們做一個公平的交換,你承認是神經玫瑰指使你開發冰裂,並傳播和利用了冰裂,我們呢,保證你能夠得到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保護,最終平平安安地走出法庭,怎麽樣?”
於銳的頭一點一點地垂了下去,眉頭緊鎖。
他沉默著。
“你想清楚,你有沒有殺人,我說了算。”洪錦城的聲音冷冰冰的,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小弟弟,你不是想超越三劍客嗎?三劍客成名的時候,.T和Creeper 22歲,Guest才20歲。你隻有四年的時間了。可要是被判了刑,你在牢裏待著時間,可不止四年啊。小弟弟,你好好想一想,幫神經玫瑰兜著這個罪名,對你有什麽好處?”
“再進一步想,打完這一場官司,不管是好名還是歹命,你於銳也可以揚名立萬了,這是做一個黑客最輝煌的時刻,對不對?你肯定不希望這種時刻在監牢裏度過吧?等你出獄,這個世界早已經變得你都認不出來了,你過去是個再有名的黑客,又能有什麽用處?”
洪錦城放緩了聲音,卻在一層一層地加著碼,威脅著、誘惑著、引導著於銳。單項透視玻璃後麵,所有的目光都緊盯著於銳。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時針的滴答聲審訊室中清晰可聞。於銳的表情一直在變化著,低垂的目光一時狠厲,一時悲哀,一時決然,一時猶豫。終於,十五分鍾之後,他狠狠地撂下了兩個字:
“我說!”
……
“所以,你的意思是,史崢嶸會放過於銳,死磕神經玫瑰?”穀鷹問道。
“沒錯。撕開了冰裂這個口子,史崢嶸絕不會對神經玫瑰善罷甘休。去年針對神經玫瑰的獵狐行動失敗,雖然已經通過懲罰盛清懷暫時壓了下去,但史崢嶸心裏一定想要一雪前恥。在打擊神經玫瑰麵前,於銳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也好。盛琰不會白死。”穀鷹聽方遲說完,緩緩地,冷冷地說道。
有一次聽見“盛琰”兩個字,方遲心中痙攣地一抽。她低頭,手指輕輕地劃過電腦上的鍵盤。
這些鍵盤的鍵麵早已被磨得光滑,亮亮地反射著光,仿佛還保留著謝微時手指上的溫度。
“媽。”她輕輕地喚著,“你是過來人,你告訴我,人一生中,如果已經遇上過了一個一生摯愛,還有可能會愛上第二個人嗎?還會愛得那麽深嗎?”
耳機那邊,是長久的沉默。
可是許久之後,方遲分明聽見了一個字。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