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補好,又行了兩日,終於到了京城地界。
在通州下船登岸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午後。
宋子期大手一揮,“今兒先在驛站將就一晚,明日一早再進城。”
宋安然心知,宋子期是想留出一點時間,先派人進城打探,聯絡聯絡過去的同窗同年,以便對朝廷的形勢有個清醒的認知。
宋安然當然不會反對這個決定,她也不想急匆匆的,一身風塵的前往侯府,沒得被人瞧不起。
京城來往官員眾多,其中不乏封疆大吏,比之宋子期更為貴重。在外地投宿驛站,宋子期還能仗著身份要兩個獨立的院子。如今在京城地界,使出渾身解數,驛站也隻肯騰出一個院子。要是鬧得厲害了,驛站的人幹脆將挑子一撂,理也不理。
宋子期氣的鼻子冒煙。這京城地界的驛卒,果然幾十年如一日的嘚瑟傲嬌。
罷了,罷了,何必同一個小人一般見識。
隻有一個院子,一家人擠在一起,可想而知有多擁擠。不得已,男仆們全都去擠大通鋪。原本睡兩個人的床,今晚得睡四個人。
就連宋安然,也得同宋安樂宋安芸擠在一起。宋安傑自然是同宋安平擠一床。
三姐妹睡一床,個個都不自在。
宋安然睡中間,宋安樂睡右手邊,宋安芸睡左手邊。
宋安樂規規矩矩地平躺著睡覺,半點動靜都沒有。要不是聽到她的呼吸一會重一會輕的,宋安然都要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左手邊的宋安芸則一刻不消停。一會朝左邊翻身。歎口氣,接著又朝右邊翻身。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鬧出的動靜害的宋安然也無法入睡。
宋安然忍著沒說宋安芸,想來這個晚上誰都睡不安穩。
宋安芸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二姐姐,明日我們就到侯府了。”
宋安然睜開眼,接著窗外點點月光,朝宋安芸看去,卻隻能大致看到一個輪廓。不過猜也猜得出,宋安芸這會必定是焦躁不安。
宋安然翻了身,朝著宋安樂,輕聲說道:“三妹妹,你不睡麽?我和大姐姐可要睡覺。”
“明日就要去侯府,難道你們不緊張?”宋安芸見二人沒回應,於是又繼續說道:“侯府是二姐姐正兒八經的外祖,二姐姐住進去自然無所謂。可是我們這些人住進侯府又算什麽?別到最後,人家都當我們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二姐姐,你知道我的脾氣,我受不得閑氣。”
宋安然和宋子期商量給侯府送上重禮並五千兩白銀,此事除具體操辦的人員外,其他人並不知道,宋安然也不打算在此刻說出來。
宋安然緩緩開口,“不管侯府同咱們家是什麽關係,總之到了別人家做客,就得收斂脾氣,守著別人家的規矩。至少頭幾天大家都得學會忍耐。有什麽委屈,以後慢慢再說也不遲。”
宋安芸隻覺氣悶,“咱們一家住進侯府,好比寄人籬下。也不知爹爹是怎麽想的。咱們家又不缺銀子,何不置辦個大宅子。”
宋安樂深以為然,卻依舊沒出聲。
宋安然偷偷翻了個白眼,“置辦宅子,上下嘴皮一碰,說得簡單。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父親述職輪缺,不一定能留在京城當官。要是依舊外放,咱們年齡都大了,難不成還要跟著去任上?再說了,大姐姐怎麽辦。別忘了吳家二郎就在京城。還有三妹妹,你不是想嫁個好人家嗎,京城好人家多得是,隨便你挑選。要是跟著去了任上,能挑選的可就有限。而且一旦在任上出嫁,說不定一輩子都沒機會回娘家。”
宋安樂偷偷紅了臉頰。
宋安芸頓時抖了一下,一想到在任上出嫁,她就覺著害怕。一旦宋子期任職期滿離去,天高皇帝遠的,她還能靠誰。要是在婆家受了氣,她連個求助的地方都沒有。嫁在京城卻不一樣,隻要宋子期繼續做官,遲早有回到京城的一天。如此便不怕婆家苛待她。
宋安芸咬了咬牙,“照著二姐姐你這麽說,咱們非得留在侯府?”
“也不一定。要是父親能留在京城為官,到時候我們一家人肯定得搬出侯府。”宋安然耐心的說道。
宋安芸和宋安樂都鬆了一口氣。
宋安樂突然出聲說道:“三妹妹,趕緊睡吧。侯府不是洪水猛獸,你不必害怕。再說了,就算有事還有二妹妹在。二妹妹可是侯府正經的外孫,再怎麽樣侯府也會給二妹妹一點臉麵。”
“還是大姐姐有見識。”宋安然笑了起來,“三妹妹,你得多跟大姐姐學學,別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沒個正行。好歹你也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可別讓人看輕了。”
“知道,知道。”宋安芸不耐煩的應下,“三姐妹中我最小,我任性一點也是應該的。”
語氣極其理直氣壯,讓人想要打她。
宋安芸解了心結,終於躺下。
這一晚,田家母女共睡一間小臥房。
黑夜中,田嘉突然大叫一聲,猛地坐起來,急促的喘氣。
田姨媽覺淺,當即就被驚醒。田姨媽急忙起身掌燈,湊到床前一看,隻見田嘉一臉的冷汗,眼中還有驚恐之色未褪。她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叫出來。雙手攥緊了,掰都掰不動。
田姨媽急切問道:“怎麽啦,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田嘉猛地撲倒田姨媽的懷疑,渾身顫抖。
自從那晚殺戮之後,田嘉就一直做噩夢。在夢中,有好多好多的血,那些血朝她湧來,她恐懼,她拚命的逃。可是腿腳卻不聽使喚,眼睜睜的看著鮮血包圍了她,最後沒過她的頭頂。每一次,她都會從噩夢中醒來。
夜夜被噩夢折磨,本來在船上已經養出點氣色的臉頰,短短幾日內又變得憔悴蒼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田嘉趴在田姨媽的懷裏,無聲抽泣。
田姨媽心疼壞了,可是卻半點辦法也沒有。
田嘉一聲聲的喊著,“娘,娘……”
“娘在這裏,嘉兒別怕,娘一直在你身邊。”
“娘,別讓我嫁給姨父好不好?要是安然表妹知道了我們的打算,她一定會殺了我的。娘,女兒還不想死。安然絕對不會接受我做她的後母,她一定會殺了我的……”
宋安然那個殺才,竟然將她女兒嚇成這副模樣。田姨媽啐了一口,心中隻覺晦氣。本來計劃得好好的事情,轉眼間竟然出了這麽大的變故。瞧著女兒整日裏驚恐不安的模樣,田姨媽再自私,也無法再繼續逼迫下去。
田姨媽拍著田嘉的背,輕聲安慰,“別怕,娘在這裏。娘答應你,全都答應你,再也不逼你嫁給宋大人。”
“真的嗎?娘說的是真話?”田嘉淚眼婆娑。
田姨媽瞧著女兒瘦削的臉頰,眼中布滿紅絲,無奈歎氣,“你都成了這個樣子,娘怎麽忍心再逼你嫁給不喜歡的人。娘雖然自私,卻也不是鐵石心腸。嘉兒放心,娘說話算話。”
“多謝娘。”田嘉如釋重負,卻又覺著不真實,“娘真的答應我,不再逼我嫁給宋姨父?”
“有宋安然那個死丫頭在,娘怎麽敢將你嫁過去。就像你說的,那宋安然真的敢殺人。到時候不僅要殺你,說不定還要殺了我。”說到最後,田姨媽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原來娘是怕死,才會答應她的請求。田嘉有些失望,卻也覺著合理。隻要娘不再逼著她嫁給宋大人就行。
“隻要娘不逼我嫁給宋大人,安然表妹就不會殺了我們。”
“你說的對。”田姨媽心不在焉地說道。
田嘉依偎在田姨媽的懷裏,很快進入夢鄉。可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不得舒展。
田姨媽撫平她的眉間,心中發狠,既然女兒不中用,不得已隻能她自己上。她要是嫁給宋子期,想來宋安然應該不至於氣到殺人。畢竟她是宋安然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