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市,四方街。
四方街是東江市最繁華的街道,一條不到五百米的街道,兩邊開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店,路邊上則是小吃攤和賣各種廉價貨的地攤,一到了晚上,這裏是年輕人最喜歡來的地方之一。
日光暗淡,暮色日和,已到了傍晚時分。
胡漢民推著一輛九成新的黑色永久牌二八大卡跟一個穿著青色連衣裙的苗條女子並排走在四方街上。
這輛二八大卡,是胡漢民花了九十五塊錢買來的,騎了還不到半年,平時愛護的極好,是他心愛的東西。
跟他並排一起走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陳愛玲,在人民路小學教數學。
他們兩個是初中同學,大學畢業以後又都回了東江市工作,出來見了幾次麵,彼此很有好感,暗生情愫,就很時髦的談起了自由戀愛。
“愛玲,快到你生日了,想要什麽,這個月發了工資,我給你買!”
胡漢民喜滋滋的看著自己的未婚妻,說道。
陳愛玲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低著頭,一邊走路,一邊捏著自己的衣角。
“怎麽了,愛玲?是不是哪個調皮搗蛋的學生惹你了?告訴我是誰,我去修理他!”
“沒人惹我!再說了,就算有人惹我,人家有爸媽管呢,哪能輪得著你!”陳愛玲沒好氣的說道。
“嘿嘿,那你是咋啦?”
陳愛玲又低著頭不說話了,還是擺弄衣角。
“有事說事,別跟個悶葫蘆是的!”
胡漢民有點不耐煩了,他向來性子就急,跟陳愛玲在一起還能耐心一點,換了別人,他才沒耐心多問呢。
“好!說就說!”陳愛玲也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站在原地,說道,“我媽讓我問你,新房子什麽時候才能分下來?四大件到底買不買?”
“我以為是啥事呢,又提這事。”胡漢民雖然嘴上不屑,其實心裏十分心虛,接著說道,“咱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這事以後再說。”
“還以後再說?咱們就快要結婚了,這婚還結不結了?”陳愛玲急了。
陳愛玲一急,胡漢民就不敢急了,陪著笑臉說道:“你急啥,咱們當然結婚了,要不然你可不便宜我了嗎,嘿嘿……”
陳愛玲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雖然胡漢民的聲音不大,但這可是在大街上,1990年的中國一個三線城市,還是非常保守的。
“流氓!”
陳愛玲低聲,狠狠的罵了一句。
“人民教師還會罵人的啊?跟你的身份不符啊,陳老師。”
胡漢民雖然是個急性子,但是有了狀態,也挺幽默。
陳愛玲白了他一眼,兩個人又開始往前走。
“姑娘,新來的南方貨,要不要?”
路邊一個小販舉著手裏幾條黑色踩腳褲向陳愛玲推銷。
“小夥子,新做出來的肉燒餅,給媳婦買幾個不?”
又有一個燒餅攤的老板給胡漢民推銷了。
“好,買兩個!”
這種燒餅是豬肉粉條餡的,表麵撒上芝麻,在火爐上烤的焦脆,兩毛錢一個,趁熱吃,又香又脆!胡漢民十分喜歡吃,每次碰上,都要買一個。
“不吃!”
陳愛玲還在氣頭上,根本不買賬。胡漢民說要什麽,她就說不要什麽。故意氣他。
“愛玲,這燒餅好吃!”
胡漢民忘了陳愛玲也吃過很多次了,還想用“好吃”來誘惑陳愛玲。
“是啊,嚐嚐吧,姑娘,不好吃不要錢。”
賣燒餅的大叔也熱情的推薦,並且對自己做出的肉燒餅十分自信,他相信這個姑娘吃了以後絕對不會後悔。
“不吃!說了不吃就不吃!”
陳愛玲強脾氣上來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真好吃!”
胡漢民這個莽漢不懂陳愛玲心裏想的什麽,還在那裏誘惑陳愛玲。
“好吃也不吃!髒!”
陳愛玲被胡漢民的不解人意氣惱了,張口就來了一句,說完就後悔了。
賣燒餅的大叔不滿意了,瞪著陳愛玲說道:“你這姑娘怎麽說話的?我這肉燒餅哪裏髒了?”
陳愛玲是那種心裏知道錯了,嘴上也不認錯的女孩子,本來心裏挺後悔的,不過聽了買燒餅大叔的話,強脾氣又上來了,看了看燒餅攤子,說道:“你看看你,手指甲留的那麽長,裏麵都是泥,還不髒?你也不戴個手套,收了錢的手擦都不擦就去和麵拿燒餅,還不髒?”
賣燒餅的大叔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著陳愛玲,鄙夷的叫道:“哎呦,這就叫髒?那你得是紫禁城裏的娘娘!就怕皇上還不稀得你!”
“說什麽呢你!”陳愛玲氣的要和賣燒餅的大叔吵架。
賣燒餅的大叔冷笑兩聲,不再搭理她了。
“好了!好了!”
胡漢民趕緊把陳愛玲從事發地點拉走。他知道,他這個未婚妻雖然講究衛生,但也不至於這麽斤斤計較,她就是這種有錯也不認的性子。
兩人走出去十幾米遠,陳愛玲還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愛玲,你今天到底是咋啦?”胡漢民問道。他看的出來,陳愛玲今天的心事挺大,如果不讓她說出來,今天覺都不用睡了。
陳愛玲咬了咬嘴唇,問道:“你真想聽?”
“那當然了!”
“好!你聽好了!我媽今天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還是弄不好房子,買不了四大件,那就讓咱倆分手!”
陳愛玲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心裏覺得空空的,想哭。
“啥?”胡漢民快要跳起來了!
“咱倆都訂婚了,還分手?你媽……哦,孫阿姨這也……這也……”
胡漢民結巴了半天也想不出來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的準丈母娘,在他的意識裏,訂了婚就跟結婚沒有什麽兩樣了,還能再分手?
“這也什麽呀這也!”陳愛玲沒好氣的說道,“分手怎麽了,人家結了婚還興離婚呢,何況咱倆還沒結婚呢!”
“啥情況啊這是?怎麽之前也沒又接到一點風聲啊?”
胡漢民有點軟了,他可不舍得跟陳愛玲分手,他愛她愛的厲害著呢!
“有個男的去我們學校辦事,看上了我,然後直接找到了我媽,說想跟我處朋友,希望我媽同意。那男的是人民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分到了咱們市政府,他爸爸在省委工作,是個大官。條件這麽好,我媽相中了,想把咱倆拆開。”
陳愛玲咬著嘴唇把話說完,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
“啥!你把人家都弄得底清了,你也動心了是吧!”
胡漢民憤怒的大叫了一句,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不遠處的那個賣肉燒餅的大叔也看到了這一幕,跟一個正在給小孫子買肉燒餅的大媽說道:“這個小夥子挺好,就是姑娘不咋樣,真是白瞎了這麽精神的小夥子。”
大媽不明所以,也跟著歎氣搖頭。
陳愛玲瞪著胡漢民,淚珠子終於控製不住,無聲的流了出來。
胡漢民心裏立刻又軟了,拉著陳愛玲的胳膊,小聲說道:“別在大街上嚷了,咱們找個地方談。”
胡漢民和陳愛玲坐在了街邊一個裝修的挺幹淨的餛飩店裏,要了兩份餛飩,一盤炒豆腐皮,一盤花生米,還要了兩瓶長城牌啤酒。
餛飩和兩盤小菜很快就送了上來,胡漢民咬開了一瓶啤酒,先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瓶,兩人沒人動筷子。
難捱的沉默之後,胡漢民把酒瓶子放在桌子上,問道:“愛玲,你說說你怎麽想的。”
“我怎麽想的,你還不明白嗎?”陳愛玲還在流淚,哽咽的說道。
“愛玲,你別管我明白不明白,你就告訴我,你怎麽想的。”胡漢民冷靜了下來,語氣也沉靜了,這是真的想要好好談談了。
陳愛玲當然也明白,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堅定的說道:“我一天是你的人,就一輩子是你的人。”
胡漢民心底一片暖流洶湧而過!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沉默的坐在那裏。
“我媽說了,如果一個月以內你滿足不了她的要求,她就不讓我再見你,直接讓我跟那個男孩子訂婚。一個月的時間,你肯定做不到,我媽這是誠心在難為你。我想好了,我媽要是實在不同意,我就跟你走,離開這裏。咱們去南方,咱倆都有知識,到了哪裏都能混口飯吃。”
陳愛玲雖然外表柔弱,但其實骨子裏是個極堅強的女孩子。
“我不能走。”胡漢民又沉默了片刻,說道,“你知道,我還有一個兄弟被關在監獄中,最近他想要翻案,讓我幫忙……”
“漢民!我知道,你說的是陳東輝!咱們的婚期推遲了幾個月,是為了什麽,你知道嗎?”陳愛玲突然問道。
本來,胡漢民和陳愛玲是定了三月份結婚的,但是陳家找了一個日子不好的理由,硬是往後又推了半年,要不然,現在陳愛玲已經是他合法的妻子了。
“為什麽?”胡漢民問道,他已經隱隱覺得熱血上湧。
“我媽一直都反對你跟陳東輝那樣的混子有關係,不過以前你倆接觸不多,我媽也就忍了。但是,自從陳東輝進了看守所以後,你就到處為了他的事跑,還每個月都給他打一百塊錢,你一個月工資才多少啊?你連房子都沒有,四大件也買不起,還有錢給一個關在看守所的混子打錢?我媽那時候就看不上你了,所以把婚期推後,不想讓我嫁給你!”
胡漢民聽完以後默然不語,他心裏雖然憤怒陳愛玲媽媽的不理解和阻礙,但是他也知道,這種事情沒法解釋。
最後,胡漢民才歎了口氣,說道:“愛玲,東輝他是我兄弟。哎呦,不好,東輝交給我辦的一件事,我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