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聲音,那個男人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站住了,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溫玉。
溫玉握緊了拳,腦中飛快地轉著,見他站在原地後便沒有別的動作,不由冷笑著問道。
“怎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麽,項驍。”
隔了片刻,男人抬起手,一邊注視著溫玉,一般緩緩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他長得出乎意料的幹淨,隻是表麵平靜下,隱隱病態的炙熱目光,昭示著暗藏洶湧。
“是我。”
男人低沉的音色瞬間就將她拉進了那場猩紅色的噩夢中。
“我很高興,你能認出我……不過,這也是應該的吧,畢竟你……”
他的聲音漸低,似乎也不欲讓溫玉聽清。
“畢竟你是我的仇人。”
溫玉接上話,嘴角翹了翹,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眼底一片冷凝。
項驍沒有被激怒,反而縱容地笑了笑,“你是這麽理解的?”
他的語調有種奇異的平靜,目光閃動間,忽然腳下動了。
“你變了,上次光線太暗,我都沒有好好地看看你。”
他向前走一步,溫玉就反射性退後一步,她死死地摳著手心,才能抑製住自己想要撲上去一把火跟他同歸於盡這種魚死網破的想法。
項驍卻絲毫不覺,他走到兩人中間的桌子旁就不再接近,隻是拿起溫玉放在隨手桌上的檢測報告,低下頭,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項驍抬起頭來,彎了彎眼睛,似乎很是滿意。
“你的身體很健康,我很高興。”
溫玉冷硬地回答,“你關心的未免也太多了。”
項驍隨手收起報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派悠閑。
“今天有時間,我們好好說會兒話,我猜你有很多想知道的,不妨問問,比如說......最**西的那個案子。”
不待溫玉追問,項驍自顧自地說,“看著天台的警察,也是我調走的。”
“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想做什麽就去做了,難道你不覺得吳天宇那種人,就應該死麽?”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還要參合我的生活。”
溫玉目光沉沉如冰,“讓我猜猜,你是什麽時候找到我的,杜芊的案子?林恩詞的案子?亦或者是最開始在殯儀館,你逼死徐非的那個時候?”
“徐非不是我逼死的。”
項驍目光陰沉下來,“死亡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解脫了。”
溫玉心頭突兀地湧起了一陣怒氣,眼光刀似地直視他,“你有什麽資格決定別人的生死,又有什麽資格在害我家破人亡之後,還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項驍突然就發了脾氣,站了起身,一腳掀翻了桌子,滿含戾氣,狂躁地大聲喊道。
“你的生活?憑什麽是你的生活?你以為你做什麽隻是你自己的事情?”
他的狀態不穩,溫玉小心地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想要尋找一件趁手的東西,以免項驍突然發難。
“溫玉,你其實什麽也不知道。”
這時候,項驍腕上的手表突然發出了一聲急促的電子聲,他低頭看了看,又平靜下來,歎了口氣。
“不愧是秦晉荀,這麽快就招上來了,不過……他的存在真的礙眼。”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惡意的溫柔。
溫玉一下子就想起了曾經在濱江做的一個夢,漫天紅色,她看著秦晉荀倒在血泊中,卻無能為力。
她的目光冷冽,釘在項驍身上,“你要是敢對他做什麽,我真的會讓你後悔。”
項驍低低地笑了起來,帶著幾分邪氣,“我真想要對他做點什麽,你能怎麽辦呢?”
溫玉冷笑道,絲毫不覺得自己講了一個笑話,“我是有籌碼的,我的籌碼就是我,雖然不知道願意,但是我知道,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東西。”
否則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來,圍繞在她身邊,如同跗骨生長的毒蛇。
溫玉揚了揚下巴,眼眸中一派冷凝。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但我可以讓你得不到。”
項驍卻搖了搖頭,“你說的不完全對……不過,有一件事你可以放心,我真沒打算對秦晉荀做什麽,我還指著他替我……”
項驍的話漸低,到最後微不可查。
話到一半,他卻不再繼續了,忽而轉了口風,嗤笑著問道。
“你真的了解秦晉荀嗎?你知道他為什麽會有潔癖?為什麽從事了偵探這一行?為什麽非窮凶極惡案件不接,甚至,又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探查於蝙蝠有關的事?你們沒有一個人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危險。”
走廊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大聲呼喊的問話,“這裏是醫院不能亂跑的……您找誰?”
溫玉側耳的工夫,忽然被人近了身,她反射性地一推,手上驟然劇痛。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項驍突然死死地扣住溫玉的手腕。
門把手被急促地轉動,喧囂聲漸起。
項驍眯著眼睛,“雖然我不在乎手上多幾條人命,但是你的父母,還真的不是我殺的,你還要感謝我的救命之恩。”
溫玉忍不住怔在原地。
“這位先生,你不能這樣。”
“砰”地一聲,門被撞開了,秦晉荀大步走了過來,目光釘在溫玉身上。
室內窗戶洞開,白色的窗簾被風吹著一鼓一鼓的,襯得她隻身一人站在中央,分外孤寂。
秦晉荀沒有搭理身後驚呼出聲的護士,也沒有去敞開的窗戶外麵一探究竟,隻是靜靜地看了她片刻,而後歎息著將她攬入懷中。
溫玉閉了閉眼睛,聲音悶悶地,“你來了。”
“恩,我來了。”
道路兩旁梧桐成蔭,車流人流交錯,一輛低調的商務車行駛在大道上,顯得毫不起眼。
車內有兩個男人,開車的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青年男子,他頻繁地看向後視鏡,直至確認並沒有什麽車輛追上來,這才語帶不滿地瞥向副駕駛位置的男人。
“項驍,秦晉荀可不是吃素的,你這樣張狂會讓我們暴露的你知不知道?”
項驍點了一支煙,並不在乎煙霧在狹小的空間內彌漫,眼神帶著戾氣,眉梢滿含輕蔑。
“徐是,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開車的徐是似極為熟悉他,立刻就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威脅,於是幹咳了一聲。
“我哪敢啊,隻是,從諸城到濱江,你對那個女人有點太過關注了吧,老板已經詢問過了......似乎有點不高興。”
隻吸了兩口,項驍就忍不住咳嗽起來,駕駛位上的男人見了,連忙一手翻出了一瓶水遞給他,項驍掐滅了煙,接過來喝了兩口才將咳嗽壓下去,他睨著駕駛位上的男人,眼神似淬了冰。
“你說什麽了?”
徐是急忙解釋,“可我什麽都沒說,老板還不知道......她是當年的那個女人,隻當你突然對個美女感興趣了,不過,你要是再這麽胡鬧下去,可就兜不住了。”
項驍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我知道該怎麽做,你管好自己的嘴就得了。”
徐是沉默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對了,那個人好像被檢察院盯上了,老板說他知道的太多,如果有必要......就讓他消失。”
項驍搖搖頭,嘴角翹了翹,“先別管,我留著他有用。”
“......好的。”
從醫院出來,秦晉荀直接將溫玉帶回了實驗室。
給溫玉倒了杯水將她塞到沙發裏,秦晉荀又挪了個凳子坐到她對麵,麵色嚴肅地看著溫玉。
“項驍都說什麽了?”
“他說,我的父母不是他殺的。”
周權掏了掏兜,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裏,也不點著,隻是感慨道。
“溫不說是個稀少的姓氏,平常見到的也不多......我早該想到的。”
周權眼含複雜地看著溫玉說道。
“原來是你。”
周權並非不認識溫玉,這一句含著深意的話,隻是因為,才知道,她是那兩個人的女兒。
溫玉驚訝地抬眸看他,眸中一片水色,“你認識我父母?”
“不認識,隻是我聽說過他們的名字。”周權幹脆地搖搖頭,“我查到的高萬春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一次醫藥論壇上,同一場的與會人員裏麵,就有你的父母,而且整場會議,高萬春就坐在你父親旁邊,會議一散,他也就從此消失,所以我懷疑,你父母可能跟高萬春有過不一般的接觸。”
溫玉怔楞了許久,滿心皆是一個念頭:怎麽……可能。
高萬春是從蝙蝠裏逃出的關鍵證人,自他失蹤這麽多年來,警方在找他,想要從他手中得到搗毀蝙蝠的證據,而蝙蝠也在找他,想從他手裏拿回那些證據,再殺了他高枕無憂。
可是她的父母,隻是兩個普普通通的醫生,怎麽會跟高萬春扯上關係?
溫玉的腦袋一時間無法思考,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許顫音。
“什麽時候......高萬春最後一次出現,和我父母共同參加的那場會議,是什麽時候?”
周權沉聲回答,“你父母死前......半年多吧。”
半年多,就是父母開始忙碌起來的那個時間段。
“對了。”溫玉猛地想起了什麽,從包裏抽出一摞子紙,“這個是項驍之前給我的,你看看——”
她話說了一半,便看到周權看著那幾張紙的神色不變。
日冕的炫光下,她的瞳孔忍不住縮了縮,“你見過了?”
秦晉荀的聲音從前麵傳來,“是我給周權的,委托他依照這上麵的地點逐一核對你父母生前的足跡,看看能不能理出什麽有用的線索來。”
他也早知道高萬春和自己的父母可能有聯係?
“......有什麽發現嗎?”
周權試探著看了一眼秦晉荀,後者點了點頭,他才說道。
“通過調查和比對我發現,名單上這些醫院,百分之六七十你父母都曾經以各種名義走訪過,隻不過他們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所以我也弄不明白目的是什麽......你的父母在家時,有沒有說過什麽?”
溫玉怔住。
可能真的是跟天份有關,畢業前夕她就被諸城市警察局提前錄用,她在法醫界逐漸大放異彩,工作繁多,她的父母一直以來也忙,到頭來,一家三口能好好聚在一起吃頓飯的機會都很少,最後半年更是經常一周才能一起吃一頓晚飯,說的最多的無非是讓溫玉好好照顧自己。
周權不死心地又問道,“就沒留下什麽遺物麽?”
溫玉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牙齒無意識扣在下唇,咬得唇色隱隱發白。
秦晉荀突然伸出兩隻手指,左右捏住唇角合攏,讓她印了兩個牙印的唇瓣得以解脫。
秦晉荀突如其來的舉止令周權倍感辣眼睛,他哼哧一聲轉過身去,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溫玉無知無覺,隻是對著周權的背影目露迷茫。
“除了些沒什麽特別的資產,我父母的遺物,都是一些學術論文,我現在實在是想不到什麽特殊的東西。”
秦晉荀見她蹙眉,出聲道,“這事情急不得,你慢慢想。”
周權見不慣他不急不緩的樣子,徑直又問溫玉。
“那關於你父母的死,你都了解多少?”
“我那個時候,正在配合警方追蹤一起跨國際的器官盜賣的案子,通過對受害者殘缺屍體的DNA比對,剛剛有了一些眉目,我......一心想立功,追的急了些,所以招致了犯罪團夥的打擊報複。”
周權搖頭,凝重地說道,“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你的父母可能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而是那場火,根本就是針對他們倆的一場有預謀的謀殺——你的父母,或許從高萬春那裏知道了什麽,引起了蝙蝠的忌憚,你還記得你父母出事那一天的情景嗎?”
溫玉張了張嘴,開口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驚覺自己幾乎失聲,她的目光閃過一絲惶急。
謀殺......他說,她的父母死於謀殺。
秦晉荀站了起來,看向周權,出聲攆人,“慢慢查吧,我都已經等了這麽久,不在乎多加幾日。”
周權不讚同地說道,“你還知道你查了這個案子那麽久,要不是看你態度堅決,我根本就不會淌這一趟渾水,之前大江南北的走訪已然驚動了那幫人,再不抓緊時間,兔子尾巴有都要藏起來了,更有甚者,難免溫玉父母的悲劇不會重演。”
他看著靜默不語的兩人,歎了口氣,“你們當我膽小怕事,是,我是膽小怕事,因為我也有父母兒女,我當然會害怕......算了,反正你讓我查的我已經查到了,你們想要什麽時候繼續就請隨意吧,別再帶上我。”
周權繃著臉站起來,負氣往門口走去。
“等一等。”
溫玉喚住了周權。
她的麵龐微微失了血色。
“如果我的父母,真的是因為知道了什麽而被蝙蝠滅口,我是一定要查出真相的,不管是我父母的死,還是蝙蝠的罪證。”
她的眼底生出兩團火,灼得秦晉荀胸口發燙。
“他們需要助手,從我父母偶爾的對話裏,項驍,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
而她和項驍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她父母的死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