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王長得相當具有世外高人的風範——雖然跟想象的有點差異。兩人話未落地,書衡便看到一個圓潤靈活的胖子土豆一樣從房頂上滾了下來。他靈活到什麽程dù呢?書衡開口的時候他還在房頂,書衡話說完他就立在了馬前。
雖然想象中的人猿泰山隻是人球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利索的身手。
書衡覺得俯視長輩不大禮貌,尤其是這種散發著高人氣息的前輩。她拽著劉暘的肩膀站起身來,攀著他的手臂,劉暘一使力把她提到了地上。書衡一站穩就友好的打了個招呼:“早啊,前輩。”
山林之王有雙黑而銳利的眼睛,包括在他濃重的眉毛和麥黃起皺的眼皮中間。現在他正用這雙眼睛盯著書衡。書衡倒也不怕,笑嘻嘻的道:“前輩好,我叫書衡。”
山林之王的視線依舊停在書衡臉上,嘴裏的話卻是問向劉暘:“你從哪裏抱來這麽漂亮的小丫頭?”
書衡看了劉暘一眼,自我介紹:“他是我的表哥。”想了一想又補充道:“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加暫時的生活助手。”
“女娃娃,我們要做的事情可是很危險的。”山林之王終於開始跟書衡講話。
書衡也不介意他的無禮,依舊笑嘻嘻的:“我知道啊,你們要打架。沒關係,你們打你們的。”——
我們明明要進行巔峰對決,怎麽被你一講就顯得很幼稚呢。
“你不怕我?”長相頗為凶惡的山林之王又往前湊了湊,豹頭環眼獅鼻權腮,令人肅然。
書衡笑了:“不怕呀。我表哥會保護我的。再說按照我的經驗,胖子往往都心腸不錯。”
劉暘和山林之王同時看著她,都是一副槽點太多無法開口的樣子。
劉暘心裏想的是:你這麽容易依賴別人你爹爹怎麽放心你獨自出門的。
山林之王則是拍拍自己肉乎乎圓滾滾的肚子,麵上的表情有點難以形容。
“老規矩,五壇穿腸火。”劉暘最終把話題拉回了本來目的上:“若是你贏了,這就是戰利品。”
書衡興致勃勃的問:“要是你贏了呢?”
不曉得劉暘是用什麽身份於他結交的,書衡沒有尊稱殿下,況且搭了小四這條線叫表哥,那直接稱呼你應該也沒事。
劉暘不語,山林之王卻是很沒好氣的負手:“他是不可能贏的。看到那些酒壇了嗎?”他粗胖的手指指著門前兩堆擺成金字塔的酒壇小山:“那是他敗績累累的過去。”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書衡豪氣衝天。
山林之王毫不掩飾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枚銅錢拋向高空,拔箭而射,穿過銅錢射碎百步外掛著的酒壇。不僅考驗精準度,還考驗臂力。
然後銅錢的數量依次疊加,二枚,三枚,四枚,哪個先敗下陣來便算輸。
正常情況下,兩人的比試可以進行的輕鬆而又盡興。但今天的情況有點超出了預算。
袁書衡大小姐就是變數最大的製造者。以示尊敬,山林之王先開局,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輕利的羽箭透過銅錢方孔,嘭的碎掉了酒壇。劉暘隨後跟上,速度不落分毫。
而袁書衡,她就近摘了鮮花綠葉編成一個花環戴上頭頂,然後又折下兩把集結成束,原地開始喊口號:“好!表哥最棒了!”
山林之王詫異的回頭看她,書衡友好的加上一句:“前輩也很棒。”
山林之王鬱悶的摸摸鼻子,繼續第二箭。第二輪剛一結束,書衡的喝彩聲毫不意外的再次響起:表哥超帥!表哥最厲害!”
第三箭結束,書衡揮舞著捧花,歡笑:“加油加油!表哥最牛!”
山林之王額上掛著黑線,看向劉暘:“你能讓她安靜點嗎?”
劉暘狀似無奈:“其實我管不住她。”
“她不是你表妹嗎?”
“準確的來講,我隻是跟她那無有血緣關係的表哥共用了一個爹。”
“——你們的關係有點複雜。”
“還好。”
書衡心道:我是很注意比賽秩序的,你倆集中注意力瞄準的時候,我都不吭聲,結果出來才歡呼的。
人家幫了我那麽大忙。不會喊口號的拉拉隊員不是好隊友。我是個很懂得知恩圖報的人。書衡再接再厲。隨著比賽難度的上升,她的動作開始花樣翻新,越扭越歡快,要不是小腿有點痛,渾身乏力,她能直接來段拉拉操。
“棒棒棒!你真棒!”書衡抖著花束呐喊,兩隻手臂擺動的無比活脫,扭腰歡呼:“我家表哥最帥!我家表哥最厲害!”——
嘩,向來在賽場上心如止水的山林之王平生第一次拿起了箭還會心浮氣躁,叮當,一枚銅板落在了地上。呸!山林之王怒喝一聲,氣急敗壞叉腰而立。
劉暘嘴角微勾又很快平複,五個銅板拋向高空,引弓達箭眸靜如雪,一箭射出,猶如閃電,嘭,酒壇應聲而碎,仔細看去,箭杆上穿著四枚銅錢。同樣有一枚沒有被貫穿。打了個平局!
書衡照舊歡呼:“漂亮!漂亮!表哥箭法最漂亮!”
劉暘拍拍山林之王的肩膀,走到書衡麵前,看著她因興奮而白裏透紅的小臉,紅嫩猶如花骨朵,握住她舉過頭頂的手臂慢慢放下:“別喊了,我沒贏。”
“沒關係。還是一樣帥。”書衡抹了把汗:“今天中午還煮雞湯吃好嗎?”
“——好。”
書衡一聽立即衝著還在散發抑鬱氣體的山林之王招手:“前輩,勝負乃兵家常事,不用太在意。我表哥做飯很好吃。”
山林之王幽怨的轉過頭:“我沒有輸。”
書衡滿不在乎的揮手:“不用在意這些,有什麽是一碗雞湯解決不了的呢?”
“——要不是有你在,我根本不可能跟這家夥平局!”山林之王義憤填膺。
書衡摸摸鼻子:“真是抱歉,我的作用竟然這麽大。”
“我又不是在誇你!”
書衡笑嘻嘻的過來牽他的手:“伯伯不要不開心嘛。前輩技藝超群,武功蓋世,我都真真兒的看見了。表哥熬得雞湯超好吃的,保準你喝一碗下去,什麽煩心事都能忘掉。”
“我今日發揮失常,被這小子追平,你竟然要我喝一碗雞湯”
“——那,喝兩碗?”
眼看著那瑩白如玉柔軟如花的手搭在那粗糙寬大的黝黑手掌上,劉暘輕輕挑了挑眉,而乖戾暴躁的王老頭竟然一動不動任由書衡牽了過來,一點反抗的意思也無。難道這就是以柔克剛?其實老王頭的感受是這手實在是太軟太嫩了,就跟剛滿月的小兔子一樣,脆弱的仿佛力氣大些就會折斷,他根本不敢動。
三人一起下廚忙碌,書衡也幫著洗菜。王獵戶的屋後種了水靈靈的黃瓜,如今正長得好,綠油油,脆生生。書衡把它們洗幹淨拿去給劉暘切,厚薄均勻大小一致,刀工竟然很不錯。難道前世是個廚師嗎?兼職軍事迷的廚師?書衡一麵想一麵隨手拿起小黃瓜片貼到臉上,清清涼,冰冰爽,十分愜意。這兩天在山裏,沒有杏仁蜜沒有凝脂霜,再折騰下去就變糙了。書衡對皮囊向來都挺用心。
王獵戶從屋後摘了一捧野菜回來,正看到書衡麵膜造型,頓時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幹嘛?浪費糧食要挨雷劈的!”——
然後毫不猶豫的把黃瓜片拿下來放進嘴裏嚼吧嚼吧咽下去。
書衡被這豪放的做派驚到了,她眨眨眼睛:“吞下去是食用,貼臉是使用,都充分發揮了作用,不算浪費呀。”
“胡扯!”
“這是惜物情節。無法體會就不必強行說明。”劉暘看看她,拿幾根大蔥交給她:“去收拾幹淨。”
書衡摸摸頭,好嘛,剝蔥就剝蔥。
王獵戶看著那跟蔥一樣白皙的指頭說道:“女娃娃,你沒幹過活吧?”
“也不算,看什麽活吧。我要彈琴寫字畫畫讀書背棋譜,學茶藝學花藝看賬本。”書衡小心翼翼的把大蔥最外麵一層的老葉子撕下來:“還要學投壺琢釘射覆雙陸六博這些遊戲。功課也安排的滿滿的呢。”
王獵戶聽的一愣一愣:“原來你這麽忙。”
“習慣就好,這是日常嘛。”書衡倒是不覺得。將貴族的生活定義成吃喝玩樂那真是太淺薄,要學的東西一點都不弱於二十一世紀學生,而且還沒有人站出來主持正義為他們減負。
“您拔了這麽多野菜,是要炒來吃嗎?”
“有些要炒,有些是煮藥湯的。這黃花苗是降熱去火的,夏天能防中暑。”王獵戶把野菜分類耐心地擺好給她看。“這個白蒿和豬毛草可以用水炤了裹棒子麵蒸來吃,馬齒莧可以烙餅子。”
“您真是博學。”書衡看著王獵戶肥圓的指頭飛快而精準挑揀著野菜,忍不住嘖嘖稱奇。
“這山上哪些東西能吃哪些不能吃,我清楚的很。”王獵戶頗為自豪:“我幾乎把這山上的美食嚐了個遍。鬆子兒蘑菇,木耳漿果,河裏魚樹上鳥,嗬嗬,我離不開這山,就因為我好這口兒啊。”——
看您的身材大概猜得到。
“小姑娘你來的不是時候,再過一段時間山豬長了膘,那肉的味道才美。現在隻能吃去年冬天醃的。”
書衡笑道:“我家裏有最好的核桃酥和花生糖,下次讓表哥帶給您嚐嚐。”
王獵戶斜了劉暘一眼,陰陽怪氣的道:“這小子傲得很,他現在已自覺跟我水平差不多,難道還會樂意過來?”
劉暘剛把處理好的雞放進鍋裏,聞言笑道:“老丈此言差矣。我這算什麽?大夏人才濟濟,天外有天人外人,山中無歲月,竟然也忘卻了山外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王獵戶頓時怒了:“你說這話寒磣誰?若說射箭,我王老三認第二還沒有人敢認第一。你小子今兒個成績略好些,那是僥幸,難不成這大山外頭還能有一堆人跟你一樣?”
劉暘點頭:“那可不說準,未來的事誰都無法肯定的。”
“哼,”王獵戶賭氣扔掉了菜蔬拿了酒壇揚脖灌酒:“你以為你這樣說,我便會跟你出山了嗎?”
書衡在一邊默想話題好像往一個奇特的方向延展了。難不成劉暘是三顧茅廬來的?假托決鬥,其實是要把這個人才挖走?
劉暘笑了:“你我相交這麽久,我可逼迫你做過什麽?你說你舍不下這山,我自然尊重你的選擇。如今也隻是陳述某些事實,你不必多想。”
“我才不信你!”王獵戶憤恨不平,不再說話,很顯然心中還是意難平。他親自下河捕魚開始刮鱗剖肚,下刀凶狠,銀光四射,似乎把怨氣全發泄在了砧板上的魚身上。
一直到飯菜上桌,氣氛才再次活躍起來。雞湯還是一如既往的美味,遺憾的是依然沒有餅子,不過書衡還是比較容易滿足的。她喝了一碗之後,劉暘要再給她添,書衡卻指指魚:“我要吃這個,山林美食家的手藝定然很值得期待。”
王獵戶得到賞識,分外得意,笑道:“這小姑娘一看就是行家。你嚐嚐我這魚。如今正值吃草魚的時令,肉質細膩嫩而不油,還能暖胃明目。小丫頭,多吃點,保證你那眼睛啊,裏頭藏著黑蝴蝶。”
書衡撿了一大筷子,放在嘴裏細細品味,連連點頭稱讚:“與我姑母所做不同,別有一番風味。這魚烹製的愈發鮮美了,肌肉紋理不散,肉香也發酵的剛剛好。”書衡又揀起一片放在眼前細看:“這魚肉片都快透明了,卻還能不碎不破,那魚肚上的切口顯然是讓指刀,美食家就是美食家,實在不同凡響。”
“那是!我不當獵戶當廚子的時候,十裏八鄉都是有名的,後來隻恨別人提供的食材不新鮮,這才改行當了獵戶,就為獲得最滿意的材料。”王獵戶被騷到了癢處,愈發的興致高昂:“我可是能用一把刀在兩柱香內搞定一頭豬的,去皮剔骨分肉!豆腐上頭切薑絲。哼哼,現在要再找出一個有這種手藝的人可是難咯。”
書衡當即想到了《新龍門客棧》裏頭那個刀法奇快如風如電,一邊碎碎念一邊將廠公一隻腳削的隻剩下骨頭架子的店小二。難怪劉暘說他的刀法和箭技都很有些意思。這原來是個大夏人類中的功夫熊貓!大吃貨帝國果然不同凡響,美食總是可以激發人類的無窮潛力和創zào性。
心中略一合計,書衡笑道:“王老手藝固然妙絕人寰,可惜火候終究還是差一點,我們府裏有個廚子,特意從巴蜀地區覓來的,她的魚做的才是真好。鯽魚的十二種做法她都會而且種種地道,這就不必說了,蘭草刀讓指刀菱形刀她全會,不惟如此,剁椒魚頭,麻婆豆腐,毛血旺,麻辣香鍋,樣樣都讓人垂涎三尺。皇家禦宴還點她出場呢。”
王獵戶瞪大眼看著她:“小娃娃,你唬誰?”
“我騙你我是小狗。”書衡信誓旦旦:“不然,你隻管跟我回家裏吃一次。若我真哄你,你隻管再回來。試一試,又不會少塊肉,不試,那可能就是終生遺憾!”
“靖安過生日的時候,特意從你府裏調過去的那個?她的酸辣魚確是一絕。”劉暘看了書衡一眼,微微一笑,把戲接下去:“當時座上客人無不交口稱讚,都道應是天上美味,人間能得幾回嚐。”
王獵戶有些坐不住了。
書衡眯著眼笑,像隻吃飽喝足曬太陽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