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軍的老家在山東登州府,太爺爺那輩兒來到黑龍江省慶安縣豐收鎮開荒種地。
大太爺在這兒落腳後,哥們兒都跟來了。太爺爺輩一共哥七個,二十多口人,都在一個鍋裏吃飯。
沒過幾年,大太爺去世了,大太奶奶在宋家守寡,沒孩子。大太爺沒了,這六個弟弟和弟媳婦,全都高看他們這個寡婦嫂。家裏的事大太奶奶當家,海軍的太爺是老二,種地的事他說了算。
這個大太奶奶也是那塊料,聰明能幹,把這個家領得很和氣。全家上下都能幹活兒,省吃儉用,有房住,有糧吃,還買了一輛大車、四匹好馬。
日子剛過起來,來了很多胡子,要搶老宋家。
老宋家有高牆大院,還有炮樓和土炮。大太奶奶站到炮樓上看了看,下來說:“咱辛苦攢下的家業,哪能白白給他們?俺跟他們拚了!他們來的人多,俺怕咱這個家保不住,家裏的男人先走。”
太爺說:“大嫂,要走也得你們女人走。胡子來了,俺大老爺們咋能先跑呢?要是外人知道了,不得笑話死俺們。”
大太奶奶問:“老二,家裏的事是不是俺說了算?”
太爺說:“是。”
“那為啥現在不聽俺的?”
“你讓俺們先逃命,俺不能聽你的。”
“咱從山東來東北,不就是為逃命嗎?萬一胡子打進來,一個不留,你讓俺死後咋跟你大哥交代?你們都有媳婦孩子,有牽掛,俺無兒無女,就一條老命,有啥舍不得的?老二,你領著男人趕緊走,算大嫂求你了!”
大太奶奶說完,頭都沒回,直奔炮樓。
太爺領著全家男人,從後腳門跑了。
大太奶奶上了炮樓,一邊放炮一邊罵:“雜種操的胡子,不怕死就上來!”
那時候的土炮,裝的是**,藥都散著,得裝滿了放一炮,再裝滿了,再放一炮。要是**多,胡子根本進不來。一炮打出去就掃到一片,兩炮打出去打死四個胡子,打傷好幾個。
原以為打死幾個胡子,他們就撒腿跑了。胡子頭在後麵喊:“弟兄們,上啊,打進院子,老宋家那些錢就是咱們的了!”
胡子頭這麽一喊,那些胡子不光沒跑,還更來勁了。有不怕死的,衝到大門口,死命砸門。
大太奶奶沒放幾炮,**沒了。
土炮半天不響,胡子頭又喊:“弟兄們,上吧,老宋家土炮沒貨了!”
胡子進了院,一個男人沒找到,光看見七個女人。
胡子頭把妯娌七個叫到一起,問:“誰放的炮?打死了我四個兄弟,還有幾個兄弟受傷。”
她們都說:“不知道。”
胡子頭說:“你們把手伸出來。”
那六個妯娌都把手伸出來,大太奶奶不敢伸手。胡子頭把大太奶奶的手拽出來看,手上有藥末,黑乎乎的,把她拉出去殺了。
胡子把宋家搶得雞犬不留,全家這些年的辛苦,啥都不剩了。
那年,海軍的爺爺十五歲,大個。
眼看著自己的家讓胡子搶光,他想:“光會幹活兒有啥用?還不是受胡子欺負?”
打那以後,他不願種地了,另找一個胡子隊當胡子。
海軍的爺爺叫宋玉春,會說話,聰明,長得也好看。胡子頭要認他當幹兒子,玉春跪下就叫幹爹。
胡子頭沒媳婦,沒兒沒女,玉春會來事,在幹爹麵前轉來轉去伺候。
有一天,幹爹看玉春沒槍,跟玉春說:“兒呀,你打聽打聽,你們那兒誰的槍好,我給你搶過來。”
玉春打聽完,告訴了幹爹,幹爹幫他搶來一支好槍。
玉春有了槍,也跟著胡子隊出去搶,搶了四年多。
有一回,胡子出去搶,玉春受了重傷,害怕了。他歲數大了,想得多了,知道當胡子名聲不好,誰家閨女都不願意給他當媳婦,不想幹了。
他跟幹爹說想回家。
幹爹同意了,傷還沒全好,就把他送回去了。臨走,幹爹給他兩匹馬,還給他一些錢。玉春回到家,老老實實種了一輩子地。
宋玉春排行老二。他大哥三十多歲死了,撇下一個八歲兒子,大嫂想改嫁。
老宋家人都勸:“別改嫁了,家裏還有孩子,守著孩子過吧。”
大嫂說:“你們誰說啥,在我這兒都是耳旁風,都是廢話。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說了算。”
兒子說:“我就是在這兒餓死,也不跟你去當帶犢子(注:對隨母改嫁孩子的貶稱)!”
他們那裏有個說道,寡婦改嫁從婆家走的時候,不能碰婆家的門框。
大嫂改嫁前,玉春跟嫂子說:“嫂子,你走,俺不攔你。走的時候,你別碰俺家門框呀,碰俺家門框,對俺家不好。”
八歲的兒子看媽真要走了,嗷嗷哭,說:“媽,你別走,你走了我咋活呀?”他拽著他媽衣服哭,“媽,我不叫你走。”
大嫂把孩子的手扒拉開,特意往門框上撞兩下走了。
玉春拿著馬鞭攆出去。
孩子看見二叔用鞭子追打他媽,哭得更傷心了。
大嫂跑得快,挨了兩鞭子,上車走了。
孩子哭得大鼻涕老長,玉春回來抱起孩子,也哭了。
他把孩子拉扯到十八歲,送去當兵。
這孩子叫宋國強,當的是騎兵。當兵這三年,騎馬的功夫練得好,馬跑得再快,隻要抓住馬,他就能上去。國強退伍回來,分到慶安縣高老糧庫,二十二歲,長得身強體壯,馬上有給他介紹對象的。玉春沒多花多少錢,就幫國強把媳婦娶回家了。國強還自學了砸白鐵的手藝,日子過得一年比一年好。
老宋家就國強這支人進了城裏,剩下那些人都在豐收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