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老家的閨女,過去都興穿紮花的鞋。娘手巧,小閨女就穿好看的花鞋;娘手笨,小閨女鞋上也有花,就是不好看。
那時候,鞋上沒花,叫“瞎鞋”,哪家閨女都不穿瞎鞋。
十五六歲的閨女,穿的花鞋不好看,沒誰笑話她娘,都說這閨女手不巧。
紮花得先剪花樣,剪好了粘到鞋麵布上,再用二十多種顏色的花線一針一針紮,很慢,等把花樣用彩線一針一針都蓋上,花鞋就紮好了。
多數人不會剪花樣,百時屯的鄰居都找俺大嫂剪花樣。依俺看,大嫂剪的花樣不太好看,有錢的、要好的都到會上買花樣。人家賣的花樣,比大嫂剪的花樣好看多了。
小時候,俺穿的花鞋都是大嫂二嫂做的。到了十四五,看見人家的花鞋比俺的好看,就問人家:“你鞋上這花樣這麽好看,誰剪的?”
人家說:“在會上買的。”
俺家成分不好,沒錢買花樣,看誰的花樣好看,俺就照著剪紙樣,慢慢會剪了,沒會上賣得好,比大嫂剪得好。以後,鄰居都找俺剪花樣,不找大嫂了。
在俺老家,小孩第一雙鞋,得穿貓眉貓眼鞋,說是小時候不穿貓眉貓眼鞋,長大了沒眼神,眉眼高低看不出來。俺沒剪過貓眉貓眼鞋,鄰居讓俺剪,俺看看人家的花樣,照著剪,幾下就剪出來紙樣,鄰居可高興了。
以前,小閨女都戴紮花的帽子,年輕媳婦也穿花鞋,戴花勒子,她們也找俺剪花樣。剪的花樣差不多,紮出來的花就差遠了。心靈手巧的會配線,紮出花來好看;有的人笨,紮出來不好看。
那時候有挎籃子賣東西的,都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她們走門串戶,賣的東西都是女人用的,有紮花的絲線,有機器織出來的棉線,俺那兒叫洋線,哪樣線都有二十多種顏色,絲線比洋線貴些。也有用紙剪的花樣,人家買的花樣比俺剪的花樣好看多了,有“二龍戲珠”,有“鳳凰串牡丹”,有“喜鵲鬧梅”,有“鯉魚跳龍門”,很多的花樣。
她們還賣閨女紮的粉紅頭繩,那頭繩一半是毛線,一半是棉線,用尺量著賣。平常人家常年看不著錢,俺那時候梳一個大辮,過年才能買三尺粉紅頭繩,用它紮頭。紮斷了,接個疙瘩再紮,再斷了,接上再紮。實在不能用了,換上自己紡的紅線繩紮頭。
籃子裏還有做帽子、做勒子、做鞋用的花辮子,也是用尺量著賣。花辮子有寬的,窄的,有紅的,綠的,藍的,好多顏色,上麵都有織出來的花,很好看。
以前,女人過了三十歲,都不穿紮花鞋了。都是小腳,穿黑色小尖鞋,要好的壓兩趟辮子,也有壓一趟辮子的。老太太做鞋,做棉靴子,也壓辮子。
後來放腳了,女人穿圓頭鞋,大閨女、小媳婦鞋上還紮花。再後來,有了供銷社,賣的東西全,還便宜,挎籃子賣東西的老太太再也不來了。
俺剪花樣越來越好,找俺剪花樣的越來越多。老家人嫁閨女,得剪很多紙樣,俺一個人得剪一上午,兩個大枕頭,兩個小枕頭,得剪四樣花。那時候興“擺箱鞋”,新媳婦把新鞋都擺到一個箱子裏,有擺六雙的,也有擺四雙的,一雙鞋一個花樣。
薑淑梅住過的百時屯老屋,門上麵的磚瓦為翻蓋時後加。艾苓攝。
俺結婚的時候,就做了兩雙擺箱鞋,花是俺自己剪的。爹給俺寫了十六個字,讓俺剪下來,紮到方枕頭兩頭。俺不認識那些字,聽他們念的音好像是:長命富貴,運顯吉祥。還有八個字,寫的是啥,俺記不準了。二嫂紮花活兒好,她給俺紮的。
結婚那天,看新媳婦的很多,他們都說俺鞋上的花好看。有學問的都說,枕頭上的字寫得好。俺爹一輩子都用毛筆寫字,家裏沒一個人趕得上他。
有個叔伯三哥那時候上高中,他喜歡俺枕頭上的字,回家練了一個暑假,也沒寫出俺爹的字形來。
俺到東北以後,再沒剪過花樣,東北女人沒誰穿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