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昏暗,裹夾極寒的冷風順著山穀山路忽忽吹來。莫說如今世道險惡,人人自危,但就這險峻的山穀,茂密的雜林,已讓人望而生畏。所以,誰會在暮色之時,騎駕臨此?
竹葉子也已聽到鈴聲,驚異地看著李玄,見他神色凝重,鋼牙緊咬,似強自壓著心下一股怒氣,靜觀其變。而叢樹後麵的矮漢子也聽到了銅鈴之聲。他看了看身旁的兩個夥伴,喃喃道:“這鈴聲怪異......第一聲響起似乎在左,但第二聲響起又似乎在右......奇怪,奇怪......這鈴聲怎的忽前忽後,似遠又近呢......田老三,你輕功好,到路上看看是誰在搗鬼。他奶奶的......難道也盯上了這票買賣!記住了,來人若敢反抗,莫要手下容情。”安排完畢,他右側一個瘦麻杆,臉似窩瓜樣的漢子,答應著雙腿一蹬,身形斜斜拔起四五丈,往山穀山路而去。
姚子空也聽到鈴聲,見嶗山三怪神色大變,不由疑惑不已。阿瑩聽矮漢子要對自己動粗,氣得臉色煞白,但她被嶗山三怪數次糾纏,情知憑著自己和姚子空聯手,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一死,心下一橫,若矮漢子敢動粗侮辱自己,便先橫刀自刎。
也就在這個時候,阿瑩不但聽到了銅鈴聲,還聽到了飛身躍出去的田老三慘叫一聲。
矮漢子見田老三飛身出去,便對身側的孫老二使個眼色,低聲道:“這銅鈴聲音詭異。咱們趕快動手,先把寶貝弄到手......”一語未畢,他也聽到田老三的慘叫聲。
叢林後麵幾人聞聲,麵麵相覷。阿瑩看了看姚子空,見他臉色蠟黃,緊緊咬著嘴唇,握著樸刀的雙手微微顫抖,不由暗歎一聲:“爺爺活著的時候,自己雖然擔心他與黑雲逸火並,傷了身體,但卻從未有過孤獨、恐慌、無依無靠的感覺。如今,爺爺死了,李玄接過天神幫的爛攤子,卻又消失無蹤,撇下自己和姚子空在這裏任人宰割......唉,早知如此情勢,便該與白寒冰夫婦一起去找尋李玄的下落。”
矮漢子聽田老三這聲慘叫,短促有力,如被剪刀快速剪斷的白布,幹淨利落,似乎還沒有出手,便被人拗斷了脖子,不由暗自心驚。他知田老三不但擅長輕功,而且一手天崩地裂驚濤海浪掌,已有二十幾年的功力,縱然自己全力與他相鬥,沒有二三百招,恐怕也難取勝。他竟然毫無還手餘地,便被人殺死?是誰殺了他呢?
他念及這些,隻覺雙腿已開始不聽使喚地抖動起來,轉頭看著孫老二,見他舉著鬼斧,正神色慌張的往叢林外望著,便伸手扯了他一把道:“不能讓到手的鴨子飛了......田老三淒厲慘叫,正是在警醒咱們。哼......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啊!”口中說著,晃了晃手中的九節鋼鞭,對姚子空和阿瑩獰笑道:“還不趕快將那個寶貝交出來?哼,你們以為田老三死了麽......哈哈,那是對手的慘叫聲......快快交出來!你們是等老子宰了你們,再去料理路上那個人麽?別做白日夢了。”
姚子空見他神色猙獰,目露凶光,急忙橫臂擋在阿瑩身前,左手將樸刀一橫,奮力揮出,直指對方胸口大穴。矮漢子見姚子空雖然招式精妙,但卻毫無勁力可言,冷冷笑道:“你的死期到了,還不撒手麽!”鋼鞭一抖,隻聽‘啪’的一聲,砸中樸刀刀頭,同時斜身輕繞,向阿瑩撲去。可就在這時,隻聽‘呼’的一聲,叢林外十幾丈的高空中,突然飛進一個身姿奇怪的人。飛來之人,一身麻布衣衫,淩空中披頭散發,根本分辨不清模樣。更讓人奇怪的是,他從十幾丈遠的距離飛來,不但胸背的空門大開,快的不可思議,且在飛行中還連續翻著詭異奇怪的筋鬥。
矮漢子見狀,鋼鞭連揮,接連蕩開姚子空疲軟無力的三刀,呼哨一聲,大聲喝道:“孫老二,莫要愣著了啦,快快攔住空中這人......”語聲未畢,卻聽孫老二悶哼一聲,竟拿不住手中鬼斧,仰麵摔倒。孫老二倒下,阿瑩和姚子空以及矮漢子這才發現,一個又胖又壯,身穿邋遢僧袍的大和尚,如鐵塔般站在四五丈外。難道適才是這人出手一拳,將臂力過人斧法超群的孫老二擊倒?矮漢子見狀大吃一驚,倒縱丈許,滿臉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粗壯非常的大和尚,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這禿驢,你......是誰......敢傷我兩個兄弟?快快把名子報上來。”
二人對答間,空中那人即將飛落,大和尚聞言,不理會矮漢子的話,頭也不回,伸手便將空中那人接住。矮漢子看了看大和尚手中那人,臉色更變的死灰一樣難看,顫聲道:“是田老三......”大和尚咧了咧嘴,似笑非笑,將田老三隨手拋在地上,噴著熏天酒氣哈哈笑道:“他叫田老三麽?喂,矮矬子,你這兩個兄弟怎麽這麽不禁打。哈,適才瘦麻杆子見了灑家,想要先動手,被我哢嚓一下,將脖子扭斷了。”他比劃一下,輕鬆的好似拗斷一截枯枝,又指著早已麵色慘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孫老二,笑道:“這個更不濟,提著一把大板斧,長得像個門神,見了我卻開始裝死倒地不起。”說著,足尖往孫老二身上一挑,孫老二好似跳起來一樣,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適才還亂翻筋鬥,早已像死魚樣的田老三身旁。
矮漢子被嚇得不由自主倒退三四步,看著大和尚腰間的大葫蘆,喃喃而顫抖道:“你到底是誰?”
大和尚晃動了一下腦袋,大笑道:“你的兄弟就因看不出我是誰,才會被我打死......哈哈哈,大漠颶風寒冰掌,烈日鬆蔭拳如鋼,濁水出沒點金石,雪蓮深處自無雙......”矮漢子聽他似吟似唱,微微一怔,顫栗道:“你是近幾年江湖傳言‘能飲三碗毒,不惹三個人’的運泰山酒和尚?”大和尚點點頭,大笑著從腰間取下大葫蘆,拔開木塞,仰天狂飲幾口,熏熏道:“算你識相,灑家正是運泰山飛瀑峰畔留客鬆下,食過狼頭,挖過虎膽的酒和尚。”李玄本打算現身相救阿瑩和姚子空,待聽見銅鈴聲自遠而近,來勢奇快,這才強自按耐著心頭的怒火,示意竹葉子莫要輕舉妄動。二人順著穀間山路望去,遠遠望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大和尚,騎著一頭像豹一樣或是毛驢一樣的畜生,急速而來。李玄見不過呼吸間,大和尚已胯著座下畜生奔到了樹下。待他仔細看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原來大和尚胯下的畜生並不是一頭毛驢或者豹子,而是一頭泛著森森綠光,呲牙撩嘴的巨狼。
這頭野狼軀體有五尺多長,四肢粗壯,渾身長滿了灰油油的長毛,一顆巨大的狼頭被大和尚死死揪住,縱使三角狼眼流露著怨毒憤恨不甘,卻更多的是無奈與悲哀。
大和尚神情得意至極,蒲扇大小的左手操控著巨狼,右手搖晃著一枚碩大的銅鈴,口中還念念有詞:“狼崽子,崽子狼,馱著爺爺俗世忙,五湖四海威風揚,你若不聽爺的話,今夜便要喝狼湯......哈哈......你若不聽爺的話,今夜便要喝狼湯。”巨狼焦躁至極,沒等大和尚將打油詩樣地歌唱完,竟不顧被大和尚揪住狼頭的疼痛,呲著牙,四肢發力,躥出丈許之後,又突然躍起三五尺,掉頭狂奔著。
竹葉子才入江湖,幾曾見過如此怪異的人!她見大和尚雖然貌似坐在巨狼的軀體上,其實,卻是以雙足著地,雙腿夾著巨狼,將它左右方向控製住,跟著巨狼跑動。
狼性陰狠,報複心強,並且氣性很大。獵人都知,捉住了活狼,若要皮毛完整,沒必要動刀將其殺死,隻將其圈在籠中,每日氣它,不消十日,任你再凶狠惡毒的狼也會被活活氣死。此時大和尚非但沒有將巨狼圈住,而是聞所未聞的將其當成坐騎,以銅鈴擾亂其心神,操控著它,是逗樂解悶,戲耍巨狼,還是因皮毛之故?
竹葉子見大和尚輕功甚是了得,盡管巨狼跑的迅捷,但依然無法擺脫大和尚的胯下之辱,不由大樂。她按耐著興奮之情,見穀間山路林中,一人一狼,一上一下,隨著銅鈴鈴聲,一揮兒竄入叢林之中,一會兒又到路上,忽東忽西,竟不亦樂乎。
李玄見大和尚與巨狼來回跑動,已攪得叢林後的嶗山三怪驚疑不定,便暗暗折了幾根枯枝在手,以防備嶗山三怪突然對阿瑩和姚子空動手,自己能實施遠距離相救。
正在這時,他聽矮漢子吩咐田老三出來察看,心下暗道:“大和尚隻顧著享受駕馭巨狼之樂,恐怕還沒察覺到叢林後有人暗藏。矮漢子讓田老三出來察看情況,自恃武功高強,想速戰速決。哼......此舉不但暴露了他們的行跡,恐怕性命也難保。”果然,田老三飛身躍出叢林,身形未落定,便迎麵遇見騎駕著巨狼的大和尚。
大和尚見有人突從天降,勒住了巨狼,將其按在地上後,單足踏住,瞪著牛樣的眼睛看著田老三。田老三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躍出叢林會見到如此怪異的景象。不過他畢竟久曆江湖,盡管吃驚,卻仍斜身躍起,不問青紅皂白,一掌拍向大和尚。大和尚見他一掌拍來,咧嘴一笑,低聲咕噥道:“你也不問問灑家是誰,上來就敢動手動腳?”說著,未見他有任何動作,隻伸手一捉,已經將田老三擊來的右掌牢牢捏住,與此同時,騰出另一隻手,匪夷所思的在其頸間一捏一扯,隻聽‘哢嚓’一聲,田老三的慘叫聲才衝出喉嚨不到半截,便被大和尚給生生掐斷了。
李玄見大和尚手法雖然簡單,卻極其有效,正驚異間,又見大和尚足下突然發力,已將巨狼踩暈過去。同時,單臂一展,將軟綿綿的田老三高高舉起,往叢林拋去。
竹葉子見大和尚舉手之間,不但將田老三殺死,且淩空拋向叢林,直嚇得花容失色,驚得幾乎喊叫出來。但沒等她反應過來,大和尚已快若疾風,飛身奔入了叢林。
大和尚奔進的方向,正是阿瑩與姚子空被困之地。李玄心下不由一凜,還未反應過來,矮漢子已揮動鋼鞭對姚子空動了手。他不再猶豫,單手一甩,將備好的枯枝射向孫老二。此時,孫老二見矮漢子以鞭蕩開姚子空的樸刀,以為勝券在握,興奮之餘,也不管阿瑩是否是女流之輩,獰笑聲中舉斧便劈,也就在這時他感覺腰間一痛,身體如被刺破的氣囊,所有氣力飛泄無蹤,頭暈目眩中,仰麵摔倒在地。
矮漢子聽大和尚竟是運泰山的酒和尚,不禁臉色如土,慘笑道:“我與兄弟若知是您來了,豈敢冒犯虎威!”酒和尚見他如此神情,怪笑一聲,伸手在孫老二腰間摸了摸,突然咧嘴一笑,道:“原來還有人在此啊。”說著,抬頭對著李玄與竹葉子藏身的黑鬆樹喊道:“樹上的朋友,藏頭藏尾做什麽,快快下來與灑家見個麵吧!”
李玄出手擊倒孫老二,本沒打算繼續藏身,聞言哈哈一笑,攜著竹葉子飛身躍下,飄落在阿瑩與姚子空身前,對酒和尚抱了抱拳,淡淡道:“晚輩見過酒和尚大師。”
酒和尚哈哈大笑道:“你知我名?哈哈......不用多禮。年紀輕輕,十幾丈外能以不足半兩的枯枝射倒武功高強的漢子,少見,少見啊!喂,你們兄弟三人便是威震東海海岸的嶗山三怪吧?”矮漢子萬萬沒想到,十幾丈外的黑鬆樹上還有人藏著。
矮漢子見李玄與竹葉子躍下,輕功不凡,不由暗暗驚異:“這對小情侶從何而來,怎麽我毫無察覺?”待聽酒和尚話鋒一轉,問向自己,忙陪笑道:“在下正是偏居嶗山的單通。這點江湖微末道行,絕對不敢在酒和尚大師麵前承當威震東海之名。”
酒和尚聞言大笑,歎息道:“不敢在我麵前承當麽?那就是在這對小情侶麵前敢當了!”
竹葉子見矮漢子單通前倨後恭,一副貪生怕死的樣子,不禁鄙夷,指著他的鼻子道:“喂,你胡子一把,先前可勁兒欺負人家,現在見了強者,又如此卑躬屈膝,難道你是麵兒做的麽?”單通臉色一紅,反譏道:“你是什麽東西,鬼鬼祟祟的躲在樹上,難道是與小白臉偷情?”阿瑩沒想到李玄會突然現身,驚喜之情可想而知,正喜極而泣,要飛身撲上去,卻發現他身邊竟還伴有一個圓臉的美貌女子。
此時,阿瑩聞聽單通口不擇言,盡管粗鄙不堪,卻也有道理,不禁緊咬著嘴唇,收住腳步,怔怔在原地。姚子空也沒想到李玄在此,心下激動不已,忍不住驚喜道:“李......幫主您可來了!”待聽到單通口不擇言,忍不住怒道:“你這賊人猖狂。”酒和尚和單通聽姚子空稱呼李玄為幫主,不由一愣,暗道:“他是一幫之主?”
竹葉子心地單純,聽單通譏諷自己與李玄在樹上偷情,竟絲毫不覺的害羞惱怒,嘻嘻笑道:“偷情怎麽了?總勝過你即將被大和尚捏著脖子‘哢嚓’一聲拗斷的好。”
單通聽她如此說,臉色大變,縮著脖子,似乎自己此時已被酒和尚捏住了脖子,奮力扯動。酒和尚聽竹葉子嚇唬單通,哈哈大笑,左手提起田老三,右手在他頸項間捏了捏,道:“灑家捏脖子不假,但卻不喜歡將人捏死。”說著,開始發功運力,一張黝黑的肥臉漸漸變得赤紅無比。李玄聽他低吼,出指如風,啪啪幾聲響過,田老三竟‘啊呀’一聲,醒了過來。田老三睜開眼睛,口中不住喃喃罵道:“大哥,這賊禿好厲害啊!”諸人沒想到田老三竟然沒死,俱麵麵相覷,隻有李玄看得真切。原來酒和尚先前捉住田老三,在他頸項間一捏一扯,其實隻是將他的頸骨扯開,並未扯斷喉管與頸脈。如今,隻要將其頸骨歸附原位,田老三自然無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