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聞言,心下默算:“此處一幅圖,加上外麵那副畫,為何隻有兩幅圖畫呢?既然山莊到了柔姑娘手中已是四代,那麽第三代莊主呢?難道山莊內沒有他的畫像麽?”
他隨著柔姑娘指向看去,見這幅圖畫上畫著一個英氣逼人的男子。這個男子看上去約莫四十幾歲,頭發散亂,雖然身形消瘦,但隱含微笑的嘴角,似給人以不屑於俗世,迎風傲雪之感。
柔姑娘道:“這是我們山莊第二代莊主,名喚石衝天。他自幼聰穎,六歲學習奇門遁甲之術,八歲便懂醫道,一生精研刀、劍、拳、掌四門功夫,到了中年已罕有敵手......當年他收到邀請,參與佐證天虛老道與龍孤雁的絕世一戰,盡管得到了仙霓劍,卻弄丟了山莊最為珍貴的秘籍之一......唉......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才立下規矩。沒有山莊莊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山莊半步,若要離開,除非武功盡廢,或是出家為僧為尼。如果誰敢違背此訓,必遭山莊全力不舍之追殺。”
李玄聞言,心下一凜,暗道:“你為了讓一廂情願喜歡我的竹姊姊,去圓你自己當年無法追隨負心人的心願,下了狠心要將其武功廢除,原來是按照這條山莊祖訓來定奪......但你卻不知,我根本無意竹姊這份所謂的喜歡之情。但若竹姊姊因此被你廢了武功,卻非我之心願。”他掃視了柔姑娘一眼,見她神態極為平靜,讓人根本想不到她早先還曾告訴過梅姊姊要廢除竹姊姊的武功,不由暗歎一聲,問道:“這位精研刀、劍、拳、掌絕學的石莊主到底弄丟了山莊什麽珍貴的秘笈啊?”
柔姑娘淡淡道:“本來這是山莊的秘密,但你與我山莊緣分不小,現告訴你也無妨......當年創建山莊的祖師爺曾留下兩本秘笈,一本是祖師爺與少林達摩祖師對弈三天三夜,頓悟後獨創的內功心法,喚作《寶源秘笈》,另一本是祖師爺走遍大江南北時,相交了一位奇人,那位奇人臨別時贈予祖師爺一本奇書,喚作《萬世野聞》。當年石衝天莊主得到天虛老道的邀請,不知為何,竟然鬼使神差的將《萬世野聞》帶在身邊。嗯,絕戰結束,石莊主見龍孤雁攜著鬼泣劍敗逃去了,便扶著受傷極重的天虛老道回到了九宮山道藏洞內。其實,天虛老道心下清楚,自己勝得僥幸。若非石莊主在旁,龍孤雁或會舍命一搏。如此算來,他這條老命也算因石莊主而得以存活。所以,天虛老道便做了順水人情,將神舞和仙霓兩柄寶劍送給了石莊主......唉......石莊主愛劍如命,高興極了,也不等天虛老道傷愈,便急匆匆往山莊返回。但他哪裏知道,他才下了九宮山便被人盯上了......雖然後來石莊主識破敵人的詭計,極盡法子保住了這兩柄寶劍,但沒想到,在虎頭峰與賊人一場混戰後,自己一個不小心,竟弄丟了《萬世野聞》這本奇書。”
李玄聽柔姑娘提到的《寶源秘笈》和《萬世野聞》兩本奇書,竟然出自這個山莊,而不是少林寺和藥王穀,心下驚詫不已,待聽石衝天莊主被人盯上,最終還是丟失了《萬世野聞》一書,不由脫口道:“是不是藥王穀的人暗算了石衝天莊主?”
柔姑娘聞言臉色一變,厲聲道:“你......如何得知?”
李玄見她聲色俱厲,溫柔盡失,吃了一驚,不由暗暗後悔自己心直口快,苦笑一聲道:“我隻是猜猜而已。眼下江湖上藥王穀的名頭最惡,若不是他們,難道還有比他們更惡的人麽?”柔姑娘聽他如此解釋,狐疑地看了看他,淡淡一笑道:“確是藥王穀人所為。盡管後來石莊主竭盡全力,想要將這本奇書奪回,怎奈藥王穀不但神秘難尋,且穀中人從此銷聲匿跡。所以,時至今日,也沒將這本奇書找回。”李玄見柔姑娘滿臉惋惜之色,暗道:“柔姑娘恐怕想破腦袋也不會料到,我不但見過這本奇書,還已將它背得滾瓜爛熟......”正胡亂思想,卻聽柔姑娘又緩緩道:“這本奇書丟了,對於修習寶源神功來說,意味著艱難凶險始終並存......唉,縱然石衝天莊主天賦異稟,聰明過人,到最後竟也因為沒有《萬世野聞》輔助,在修習第三重寶源神功時,內息岔氣,走火入魔而亡。而到了我兄長坐上莊主之位後,為了......為了練成寶源神功,不惜出家為僧,到少林寺中修行,期冀能從那裏找到合理輔助的修習之法。但他這一去是按莊規走的,再也沒回來。”
柔姑娘言畢,絕美的容顏忽然變得極為黯淡。
李玄聞聽第三重寶源神功,暗道:“寶源神功的第三重,豈不正是陰陽合縱篇麽?”正思索,他見柔姑娘說到自己兄長是為了練成寶源秘笈,找到合理輔助的修習之法,才不惜出家為僧時,神色古怪,有些吞吞吐吐,心下暗道:“柔姑娘早先曾說她兄長喜歡樹嬸,而樹嬸卻不喜歡她兄長,難道他出家為僧,因為有這層緣故?”
他雖然不喜歡刨根問底,但事涉寶源神功,忍不住問道:“尊兄長離開山莊沒再回來?難道他真的是在少林寺修習禪學麽?啊呀......我不是懷疑您兄長是假出家。”
柔姑娘聽李玄問到,察覺他話中有話,暗暗歎息一聲,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淚花,語聲凝重道:“你是不是認為當年我兄長為修習寶源神功,最終出家為僧,這個理由簡單了?”見李玄點點頭,苦笑道:“你確實聰明。當年我兄長出家為僧,除了要修成寶源神功外,還因我嫂子病故後,遇到了樹嬸的原因。可惜,他落花有意,樹嬸卻流水無情。他雖如願以償的把喜好武功的樹嬸帶到了山莊,卻沒能換到她的永愛。那段時間,感情的傷痛與修習寶源秘笈的困惑將我兄長折磨的苦不堪言,也是由此,他萌生了離開山莊的念頭,直至最後在江湖流浪出家為僧。”
李玄聽了,沉默片時,突然問道:“您說了這麽多,難道與你沒有殺我,且還暗中助我修習武功有關麽?”柔姑娘微微一笑,白皙的臉頰上突然飛過一抹紅暈,溫柔道:“你莫著急,且慢慢聽我說吧!我兄長雖然至此沒有回到山莊,卻托人捎信,讓我莫要牽掛。而那個送信的人......那個送信的人......正是那個負心之人。”
負心人是來給柔姑娘報平安的人?
李玄聽口齒與思路清晰的柔姑娘此刻竟變得語無倫次,適才不過幾句話,卻頻繁使用了‘那個人’一詞,正感到奇怪,猛然想起,自己對於‘那個人’一詞聽了無數遍,卻不知他到底喚作什麽名字。李玄問道:“那個負心人就這樣出現你麵前?他......他喚作什麽名字呢?”
柔姑娘撫了撫自己紅暈過後略顯蒼白的臉頰,聲音隱含絲絲悲傷,長歎一聲道:“那負心人便是你在君王山崖洞中見到的無名骷髏啊!”李玄驚問道:“你怎知我在君王山崖洞中見過無名骷髏?”但話剛出口,隨即醒悟過來。自己這段往事早先曾講給蘇飛煙和韓子山聽過。如今,韓子山不在山莊,必是蘇飛煙將自己一切告訴了柔姑娘。
他到了此時,已完全明白過來。柔姑娘不殺自己,還費盡心機地幫助自己修習武功,除了因為自己有沈無懼贈予的藏寶銅牌之外,什麽星辰滑落世間,不過是個借口。看來最終原因,恐怕是這個令柔姑娘念念不忘,客死在君王山崖洞的無名骷髏。
但這負心人到底叫什麽名字?
柔姑娘怔怔地看著滿麵驚詫的李玄,柔聲道:“煙丫頭將你所說的一切告訴了我,我難以置信......看來冥冥自有天意......他與我約定好了,要合力創造一套劍、刀、掌、拳可以陰陽混用的絕世功夫。隻是讓我沒想到,他與我一別竟成了永遠。”
李玄聽她聲音輕柔而淒婉,不禁為之動容道:“他......喚作什麽名字,竟惹得您至此念念不忘?”柔姑娘心緒似乎回到從前,癡癡呆呆的道:“你真的不知他的名字麽?他那麽聰明,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會思慮幾千遍才付諸行動,難道他明明知道自己將要油盡燈枯,卻不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來證明自己是誰的隻言片語?”李玄聞言,拍了一下的腦袋,恍然道:“我想起來了......負心人......不不......那位前輩曾在石洞中留下一些話。”他一邊思索一邊將無名骷髏刻在石壁上那些話,詳詳細細背給柔姑娘聽了。柔姑娘靜靜地看著李玄,聽的極為仔細,但當聽李玄說到‘願柔兒知我心,今世負你,來世做牛馬相報’這段話時,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再也抑製不住自己,兩行晶瑩淚水奪眶而出,竟痛哭起來。李玄雖然料到柔姑娘會有傷心,但沒想到,她當著自己竟毫不遮掩酸楚的感情。
柔姑娘痛痛快快的哭罷,似將幾十年積存的牽掛與心傷宣泄而盡,拭去臉頰的淚珠,淡淡道:“看來你真的少走江湖。因為你若稍有經驗,便可從他留在石壁上的那些話,尋到他是誰的蛛絲馬跡。唉......你是否聽說過前朝有位行俠仗義的大俠?”
李玄點點頭道:“你說的是不是名滿天下,始終心存善念,縱使遇見仇家落難,也會不計前嫌,以德相報的胡山野大俠?”柔姑娘道:“正是。當年負我而去之人正是胡山野,也是在君王山崖洞化為骷髏的胡大哥。”李玄聞言,大吃一驚,喃喃道:“他是胡山野大俠?!怪不得,怪不得所遺留的武功技擊竟會如此厲害......但他當年為何要離開您......因為按他在石壁上所言,好像是因了然大師之死而心灰意冷,這才在君王山崖洞中隱姓埋名,潛心修習武學,直至孤獨離開人世。”
柔姑娘歎道:“你既然提到了然大師,你可知道他是誰麽?”李玄聞言微微一怔,搖搖頭道:“當然是位得道高僧了。若非如此,胡大俠怎會受他點化,放過仇家半百老仆與蹣跚遺兒。”柔姑娘苦笑道:“若稱了然大師為得道高僧,其實有些讚譽。因為了然大師正是因情所困,為修成寶源神功而出家為僧的第三代莊主石玄剛。”
李玄不由‘啊’了一聲,驚道:“了然大師是您兄長石玄剛?那您是誰?哎呀......淺藏園、深藏園、香藏園......這石室中藏有天下名劍,您又被大家喚作柔姑娘......您是石婉柔,這裏是藏劍山莊?”柔姑娘點點頭,道:“你才看出來麽?嗯......這裏是藏劍山莊,我便是藏劍山莊的第四代莊主,石玄剛的妹妹石婉柔。”李玄心下震驚,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到了江湖中人做夢也想來到的地方。
石婉柔淡淡一笑道:“我兄長入了少林寺,被賜法名知然。沒多久,功力便突飛猛進。因他入寺之前,無意中點化過胡山野大哥,所以二人相交甚篤,其後兄長為了免去我的牽掛,讓胡山野大哥給我送了一封平安信。信中他將多年的修武心得告訴了我。唉......可我也是不爭氣,第一次見到胡大哥就被他孤傲絕世的氣質深深迷住。開始,他很拒絕我,但我並不在意。忘了哪一天,他看我在習練山莊祖傳的雲魔劍法,竟叫嚷著山莊這套一陰一陽的雲魔劍法有缺陷,若不得改進,遇到絕世高手必然會敗。我當然不服,便與他比試較量......胡大哥的武功很高,我們越打越激烈,但也越來越喜歡對方了。他在山莊住了一個月,我們相愛了二十天,就在我們情濃似海,打算共同將這套劍法加以改進時,他突然收到我兄長被歹人困在險境的消息,因而決定前去助我兄長解困。臨走時,更與我約定,今後一定回到山莊,與我長相廝守一生......但我們錯了。那則我兄長被困的消息是假的,皆因我兄長知曉了我們相愛,臨時編造出來的謊言,要將我們從此拆散。”
李玄奇道:“尊兄不是法號了然麽?怎麽您適才稱他法號知然?”石婉柔淡淡一笑道:“他在少林法號喚作知然,離開少林後才更名法號了然。”言畢,似乎不願深談兄長法號之事。李玄盡管心下奇怪,也隻能避開此話題,問道:“您兄長既然知道你們相愛,卻為何要騙你們?他不是很欣賞胡大俠嗎?他不喜歡你們在一起麽?”
柔姑娘點點頭,緩緩道:“我們山莊曆來有生女三不嫁的祖訓。一不嫁皇親貴胄,二不嫁謀反之人,三不嫁仇大苦深之人。胡大哥曾為報父仇,將仇家三十餘口悉數殺掉,恰恰違背了生女三不嫁的第三條。唉,我當時見了兄長的信,也曾懷疑過,但卻沒有阻止胡大哥離開山莊,因為我相信我們之間的愛,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可我沒想到,我兄長還是將他說服了。數年後,他雖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卻沒踏進山莊半步。隻與我約定在山嶺那側的道觀相見。我雖然預感到了不祥,卻沒想到道觀一別,竟是我們今生最後一麵......那天,他臨走時告訴我,想以雲魔劍法為基礎獨創造一套集劍、刀、拳、掌的技擊之法。倘若真的成功了,一定會派人將錄好的技擊之法送給我,也不枉我們相愛一場。他走之時,再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人走了,我要創造的技擊之法有什麽用?這二十幾年,我天天都不忘精心打扮自己,望眼欲穿,期冀他再次來到我麵前,若他不回心轉意,就請給我一個分手的理由。
我一直等啊等!等得我腸子都悔青了。
當年,我真不該輕易相信兄長的話,讓他離開。我忘不了,胡大哥臨走的時候,我將神舞兵刃親自掛在他腰間,他輕輕將我摟緊的情景。我還記得,他臨走的時候,握著我的手,欲舍難棄的樣子。這些年來,我拚命掩飾我的憂傷,隻為了等他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如果真有這麽一天,我可以盡情的流淚,訴說相思之苦。這些年,我一直想象他在風霜雨雪裏,想起我時流露出的幸福甜美。這些年啊!我夜夜暗飲星光月露,願他悄悄敲開我窗,我能報以燦爛的微笑,最晶瑩華彩的凝視。
我錯了麽?我從青絲等到白發,每天看朝陽化成一抹紅雲,滿腹心思將當年約定的陰陽劍法錘煉到極致,也隻是為了迎合他愛武如癡的心。如今,他化作了骷髏,我留有肉身何用!李公子,你是否記得他在崖洞中存世的樣子?你能否再描述一遍?”
李玄聽石婉柔悲戚的傾訴,一時間,難以自製心底的酸楚,不知不覺,雙眸濕潤,眼前一片模糊,喃喃道:“柔姑娘,您放心,胡大俠離世的時候極為安詳平靜,心裏肯定念著您呢......唉......世間萬苦,最苦莫過於一個情字。這情字啊,到底為何物?竟讓人心甘情願的受其折磨,無畏生死!直到黑發變白,身軀化泥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