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抬頭看去,見水姊姊不知何時正在門口觀看自己書寫,不禁臉色一紅,歎道:“如我這般笨拙,倒是讓姊姊見笑了......這其間果然很艱難!”
水姊姊微微一笑,道:“柔姑娘讓我轉告你,書法之道如修習武功,亦講究平衡法門。落筆之時,任何撇、捺、點、勾、折、轉均須體現陰陽收放,若弄懂其中至理,便離大成不遠。”李玄聞言,沉思片時,由衷讚道:“柔姑娘果然是高人,可否詳解大道至理?”水姊姊見他滿臉認真,微微笑道:“柔姑娘已知你必會追問,所以遣我過來轉告。”然後輕輕念道:“所謂至理,正是大道至簡,心靜自然。凡事不可急不可躁,若是心靜了,大可不必修仙成佛,心與神通,自然會通達萬物。”
一席話畢,李玄臉現喜色,突又搖頭喃喃自語道:“心靜自然,說來甚是簡單,但修來何其難也!”
水姊姊見他忽喜忽憂,抿嘴一笑道:“所以啊!柔姑娘才讓我過來問你,還想不想繼續仿寫下去?”
李玄聞言脫口道:“當然想了......可我在此間,已能掌控三麵磁石的幹擾力,若想要再進一步,又不知用何方法!”水姊姊微微一笑道:“隻要你想再進一步,剩下的事情均照柔姑娘的安排做就好了。”說著,從身後解下一個長長的白布包裹。打開包裹,取出三支鬥筆。這三支鬥筆亦是鐵鑄,最小的那支比李玄先前練習那支筆大了一倍有餘,而最大那支鬥筆,長有二尺,筆杆粗如兒臂,毛峰足有海碗大小,看上去至少有百十斤重。她將三支筆放在屋角,淡淡道:“大筆寫小字,小筆寫大字,照此方法先練習著,明日午間,我來取你完成的作品,給柔姑娘看。”
他望著水姊姊折轉離去的背影,根本顧不得休息,連忙開始研墨,以備之後練習所用。
如此廢寢忘食的練習,到了第二日午間,水姊姊果然按時出現了。她看了看李玄仿寫完成的書法,不禁點了點頭,歎道:“果然天資非凡。別人需要花費數年才能完成的事,你隻用一天一夜便可完成。”言畢,取了李玄的鬼泣與神舞兵刃,淡淡道:“你跟我來吧!”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潛藏園,來到了一處怪石堆砌的假山前。
水姊姊將鬼泣與神舞兵刃交給李玄,指了指假山下麵,那個僅容一個人進去的洞門,對李玄道:“洞中上下左右,皆是磁石壘成。你到裏麵,如在一天一夜的時間能完全擺脫磁石幹擾,將所學本領精準流暢的施展開,便算是完成了柔姑娘的任務。”
李玄點了點頭,也不言語,對水姊姊拱了拱手,便拿著兩件兵刃頭也不回的進了石洞。
入了石洞,前行約十幾丈後,李玄覺得洞內通道越走越低,有種深入地腹的奇妙感覺。他看了看洞壁兩側忽明忽暗的油燈,暗道:“此舉是否魯莽?若水姊姊趁我進了山洞,在外將洞口封住,我豈不成了甕中之鱉......”可就在他隱隱擔心之時,突覺左右腰間的鬼泣、神舞兵刃莫名其妙的動了一下。他不禁站定腳步,驚奇地看了看前方。隻見前方十幾丈處是個開闊的洞口,足可容三四個大漢並肩通過。
看來已經到了水姊姊所說的地方了!
李玄摸了摸腰間兩把兵刃,感覺它們似受了驚一樣,不住顫抖。他暗暗吸了兩口氣,看看燈火亮如白晝的洞口深處,暗道:“柔姑娘讓我先在淺藏屋內仿寫書法,想是除了讓我熟悉在磁石吸引下,腕力必須收發自如的感覺,或許更要鍛煉我由心至外,心神合一的精確性!嗯,若心神合一,必會做到自然通達,繁簡由心而生。”
他念及這些,腦際掠過先前仿寫的《從軍行》書法,不禁‘哎呀’一聲,拍著腦袋喃喃道:“先前隻顧著控製腕力,仿寫書法,怎的此時突然覺那幅書法字體中藏有武功玄機呢?”
李玄呆呆在原地,以食中二指做為鬥筆勢,將先前不知仿寫過幾百遍的書法字體淩空書寫了一遍,自言自語道:“柔姑娘讓水姊姊轉告我,書法之道,如修習武功,講究平衡法門。落筆之時,任何撇、捺、點、勾、折、轉,不但體現出陰陽收放,且皆含至理......而這幅書法中,每個字均含上述六法,並且每落一筆,都要防備磁石的幹擾,可謂既考驗耐心與功力,又要照顧藏在書法中的招式玄機,當真高明至極。”
他一動不動,滿腦子書法招式,早忘了‘水姐姐若趁機將自己困在這裏,必會成了甕中之鱉’的顧慮,更忘了柔姑娘要他在磁石幹擾之下,流暢精準的施展所學本領。
洞內燈火忽明忽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不知多久,李玄滿腦子仍是《從軍行》書法中的撇、捺、點、勾、折、轉之法,猶如著了魔,或犯了癡心病似地,雙手在腰間一摸,拔出了兀自震顫不已的鬼泣與神舞兵刃,依照書法行筆走勢,在僅可穿行二人的通道,忘情忘我的手舞足蹈起來。
他邊舞動邊體會《從軍行》作品中筆法起承轉合的奧妙,漸漸發現,其間的點、撇、捺、橫、豎、勾竟蘊含前所未見武學精要,這些武學精要看似紛雜,其實卻與三十六技擊武功彼此彌補。若說三十六技擊武功鋒芒畢露,含二分陰柔八分陽剛,那麽書法筆勢中蘊含的招式玄奧卻是二分陽剛八分陰柔。為何會這樣呢?是巧合,是必然?
李玄越舞越興奮,已然忘我。但通道畢竟狹窄,怎容得下變幻莫測,飄忽縱橫的招式。
舞到沸點,他忍不住昂首長嘯一聲,身形陡然如箭,斜三前八,如飛射的流星弩箭,躍入開闊的洞口內。但他剛剛躍入洞口內,突覺手中的鬼泣與神舞兵刃不住亂顫,如神龍受驚,或狂風肆虐山崗,一股前所未遇的吸力漩渦,陡然將他緊緊裹住。
李玄心下一驚,腦際清醒過來,心知這必是四壁磁石吸力作怪。急忙穩住丹田隨之亂起的內息,左右兩手兵刃向著吸力渦流的反方向,急急揮動。這正是穩住身形的最佳辦法。
此法便如激流馭舟,浪往左衝,撐船老大手中的竹篙,必須抓住時機,從左側發力撐篙,將其左衝的力道抵消。反之,則應從右側發力撐篙,將其右衝的力道抵消。如上所述,貌似簡單,其實出手力道、時機俱要求精準非常。倘若其間差之毫厘,必會船毀人亡。
李玄此時陡入渦流中,情勢便如同激流撐篙。
他不敢多想,已知其間危險萬分。雖然心下早有準備,卻沒想到這個不足三五十丈方圓的石洞內,會如此危險。不知多久,他為了應對吸力渦流,雖已出手二百多招,但仍無法極好的控製住身形,更別提出手招式的精度。無奈之下,他隻得拚全力使出千斤墜身法,憑借丹田渾厚的內力,步步為營,這才勉強從石洞脫身出來。
李玄調勻呼吸,閉目琢磨片刻,隱約明白石洞內的渦流玄奧。這股渦流看似沒有固定方向,其實卻是渦流套著渦流,循環不斷。若能找到渦流的間隙,必可穿插破解。
這次有了準備,他沒縱身躍入石洞,而是凝神聚氣,緩緩調勻呼吸,默念陰陽收放之法,使自己心神合一,簡約到最佳的自然狀態,這才步履沉穩的重新回到石洞內。
如此三五次後,雖然次次失敗,但到最後一次,他不但已能掌控手中兵刃的精準角度,甚至還可在眾多渦流的間隙穿插懸浮。李玄越練越有興趣,當真欲罷不能。不知又過去多時,他雖已將手中鬼泣與神舞兵刃練到了揮灑自如之境,但卻始終無法將內息與招式完美融合。失望之餘,腹間襲來餓感,這才想起水姊姊或許仍在洞外等候自己,便收了兵刃,緩緩往洞外走去。打開假山的石門,李玄見日已偏西,山莊內如水寂靜。風徐徐而來,吹過萬物,一抹如錦霞燦爛的斜陽掛在西天,將大地樹木照的朦朦朧朧。斜陽下,水姊姊美貌依舊,正笑吟吟地看著渾身臭汗的李玄。
李玄收了兵刃,向水姊姊施禮道:“姊姊還在等我麽?”他見水姊姊點了點頭,又上前道:“幸不辱命。”水姊姊微微一笑道:“我已知道了......你確實不簡單,已按要求做到了!”她不等李玄說話,又淡淡笑道:“請跟我來吧。”李玄跟著水姊姊又回到淺藏園,見屋內磁石做成的桌子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擺滿清香飯菜的紅木桌。
水姊姊看著狼吞虎咽的李玄,淡淡一笑道:“你此行能從天旋地轉磁石洞中全身而出,並將自身所學武功息數施展,且未被無形漩渦的強大吸引力量傷到內息,當是罕見至極。”
李玄聞言,轉頭看了看窗外隱去的斜陽,麵有慚色道:“原來這個石洞喚作天旋地轉磁石洞......唉,原本該午時出來,沒想到卻晚了半天時間,真讓柔姑娘與水姊姊見笑了。”
水姊姊微笑道:“何止晚了半天?你自入洞至今,已比原定時間晚了一天一夜零半天。”
李玄聽了,吃了一驚,奇道:“過了這麽長時間?那我......便屬未完成柔姑娘的任務?”水姊姊搖搖頭道:“已經很難得了。你可知當年柔姑娘發現這個地方後,曾親身下去習練過,以她的聰明才智武功,竟然花了一天一夜才能全身而退。而你無論年紀或是修為皆不如當年的柔姑娘,但你卻能在兩天兩夜零半天的時間內,依然全身而出。以此來看,著實不易啊!”頓了頓又道:“柔姑娘眼光確實獨到,希望沒有看錯你。”李玄奇道:“柔姑娘既已料到我此行艱難,卻為何給我設定了那麽短的時間?”
水姊姊聞言,忍不住笑道:“每個人的潛力都是無限不可估量。若不如此設定,你或許自己會鬆懈了呢。”說著,看著神色難掩不悅的李玄道:“你該不會又有了離去的念頭吧?”李玄心下確實有些不悅,但此次他到天旋地轉磁石洞也是收獲頗豐。若能進一步弄清《從軍行》書法中蘊含的技擊法門,為何與三十六技擊武功會有陰陽互補,自是最好。可自己若繼續留下來,柔姑娘又會安排什麽任務?會不會比天旋地轉磁石洞更加凶險!他本就是個不怕艱難困苦之人,更不懼怕被人威脅,加上此時對柔姑娘本人,以及在山莊看到的事情充滿疑問,倘若不將這些弄清楚,就此離去,也是不甘。他看了看水姊姊,暗道:“她最後這話是何意?是盼我離去,還是不想讓我離去呢?”水姊姊見李玄沉默不語,眸中突然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淚光,輕輕歎息一聲,道:“自那負心人離去後,柔姑娘從未再對他人如此關心。”
李玄奇道:“柔姑娘安排樹嬸舍命攔我,又安排我到天旋地轉磁石洞中相鬥無形渦流,是對我關心?”
水姊姊道:“正是。其實你還未到山莊,她就做了早早安排。雖然我也不明白她為何要對你這樣好,但可以肯定,她所做的一切絕對是為你好。所以,李玄公子,你莫要輕言離去。”
李玄本沒打算離去,此時聽她軟語勸說,微笑道:“水姊姊請放心。既然柔姑娘所作一切是為我好,我自然不會離開。”水姊姊聞言喜道:“你這樣決定最好啦!”臨走時,又回頭關切的叮囑道:“你趕快洗漱休息吧,因為......明天你將會被安排到‘深藏’中園去......而在那裏等候你的將是早先與你激烈搏鬥過的樹嬸。”
月上中天,星鬥閃爍,山莊之夜,靜謐安然。
李玄正睡得迷迷糊糊,突聽耳畔又傳來那個溫柔至極的聲音:“若要陰陽縱橫,須先知曉內息驅動招式之法......左右心法,順逆呼吸;前後心法,順勢呼吸;深納為進,緩吐為阻;移筋圓轉,鍛骨成剛;養氣化龍,聚功成城;陰陽八脈,合縱守一......此為修習寶源神功呼吸之法,亦是內息驅動招式之法。若要陰陽合縱,打通任督二脈,需將丹田內息,如流導引,上至百會,下至湧泉,寒熱二息,如龍遊走,若非我心所思,不纏可休,若非我意之所意,我是自我,若非我強之所強,纏而不打,若非我心之真心,打要打心......若遇天玄地妙,當有心有我,若遇寒暑往來,則要無思無我,若見龍魂飛縱,遨遊天上海底,勢必緩散寒熱。”
他渾渾中聽著,感覺這些話似乎和寶源秘笈陰陽合縱篇中的口訣相同,但細細一聽,卻又有些不同。要知他雖將這些上乘經訣背的滾瓜爛熟,但幾個月以來卻還不能將其完全領悟。盡管早先他遇見了燕無敵,危急之時,也得到他一些指點,但當時情勢,卻基本算囫圇吞棗,領悟了大概。此時這溫柔至極的聲音不但將陰陽合縱篇的修習口訣道出,甚至還在糾正、補全了被上官梟雄和燕無敵修改過的口訣。
難道這人也曾修習過寶源秘笈麽?
李玄朦朦朧朧中聽到這溫柔的聲音背誦一段,又解釋一段口訣的含義,當真是字字珠璣,句句話好似醍醐灌頂般,讓他欣喜若狂。他正聽得入神,突覺丹田內氣息湧動,竟爾自行在奇經百脈中循環遊走。這便是氣由心生意隨念走麽?他歡喜之餘,任由內息跟隨這溫柔的聲音一遍遍在體內川流。不知多久,內息已在體內流轉過了九個周天。
溫柔聲音緩緩消失,內息也慢慢回歸丹田。
李玄一驚坐起,發覺適才竟是南柯一夢。他揉了揉眼睛,將夢中所遇仔細的回想了一遍,竟自恍惚起來。適才朦朦朧朧中行氣運功,是夢還是確實有個溫柔聲音在悉心指點自己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