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笙垂下了眼睫,白皙如玉的臉龐側到一邊:“你懂什麽?”
“我怎麽會不懂呢?”蘇酥酥像是在回憶,聲音變得有些遙遠,像是陷入記憶泛黃的舊時光裏,“不是不想表達,而是不敢表達對不對?害怕自己提的要求太過分,會被父親討厭,害怕自己的要求太多,會讓父親失望,害怕自己做出有失分寸的事情,會被父親再次扔掉……”
“不懂你在說什麽,請你出去。”鍾笙打斷蘇酥酥,下達逐客令。
“果然是害怕被父親扔掉呢……”
蘇酥酥彎著水光盈盈的杏眼,唇角的笑容非常善良。
“因為被領養,所以事事都要做得最穩妥,從來不做出格的事情。因為不是父親的親骨肉,所以不肯表達自己的內心,疏於情感的交流,慢慢失去表達的能力,不知如何表達,最後麵對喜愛的東西也無法開口索求……”
鍾笙的拳頭慢慢攥緊,非常冷靜地看著蘇酥酥:“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你離開。”
蘇酥酥認真地看著鍾笙,低聲問:“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的父親也想和你進行情感交流呢?”
鍾笙的下巴緊抿,寒如晨星的眸子,冷冷地看著蘇酥酥。
“蘇酥酥,你少自以為是了。”
“可是你的表xiàn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一個小孩,你的父親連和你交流的機會都沒有……”蘇酥酥緩緩地說著,“你知不知道,做這樣形同虛設的父親,其實很沒有成就感呢……”
鍾笙冷淡道:“你的意思是,像你這樣裝瘋賣傻惹是生非讓父母不停給你收拾爛攤子就是親情最好的表達方式嗎?那麽抱歉,這種表達方式,我一點都不想擁有。”
蘇酥酥被鍾笙突然的反駁聽得有點愣神。
她眼角一彎:“糟糕,被你看穿了。”
這回輪到鍾笙愣神了。
他愣愣地看著蘇酥酥,原本冷冷清清的表情此刻變得有些呆:“你說什麽?”
“鍾笙哥哥,其實我也是被領養的孩子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蘇酥酥是笑著說的。
鍾笙緩緩睜大眼睛,蘇酥酥清晰地從鍾笙清透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笑意盈盈的臉。
蘇酥酥的笑容有些模糊:“爸爸媽媽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件事,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他們的親女兒,但事實上,我身體裏流淌著的,是和爸爸媽媽完全不同的陌生的血液呢……”
鍾笙張了張嘴:“蘇酥酥……”
蘇酥酥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聲若蚊呐:“他們到現在都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情呢……”蘇酥酥回過頭,歪著腦袋看鍾笙,扯了扯唇角:“我是不是在他們麵前演得很好?一點都沒有讓他們察覺到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呢……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個無憂無慮快樂肆意的小孩子。”
蘇酥酥仍舊在笑,清透秀致的杏眸裏仿佛盛著水光。
她的唇角再也撐不起她的笑容。
“其實我哪裏比其他小孩子更快樂?隻不過我比他們表達快樂表達得更加精彩些罷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不前,所有的情感都在這一刻剖露。
明明眼前的小姑娘沒有哭,可鍾笙卻覺得她的笑容仿佛在哭似的。
鍾笙有些擔憂地看著蘇酥酥:“你真的……”
“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淒慘特別可憐?特別想要給我一個哥哥般溫暖的擁抱!”蘇酥酥伸直了雙手,朝鍾笙撲了過來,眼睛放光,熱血沸騰道,“來吧鍾笙哥哥,不要壓抑自己的情感,盡情釋放自己的兄妹愛吧!再疼我都不會反抗的!”
被抱住的鍾笙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你又騙我?”
“說騙你多傷感情呀?”蘇酥酥不要臉道,“我這是在幫你適當緩減情感壓力,釋放自己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愛意!別謝我,真的不用,誰叫我這麽善良清純溫柔還玻璃心呢!”
鍾笙伸手,將八爪魚一樣抱住他的蘇酥酥從他身上撕了下來。
那毫不留情的樣子,就像是在撕一個計劃生育小廣告海報。
鍾笙冷靜地說:“騙人很好玩嗎?”
蘇酥酥低著腦袋,乖乖認錯:“一點都不好玩。”
“那你為什麽總是騙我?”
蘇酥酥抬頭看了鍾笙一眼,小聲道:“大概是你身上有種讓人想要淩虐的氣質吧。”
鍾笙被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麵色如冷玉:“我不想再看到你。”
蘇酥酥捧著心口,像是要泣出血淚,那副淒苦的樣子,仿佛是被相公拋棄的下堂婦。她目光淒迷地看著鍾笙,含著眼淚幽怨道:“我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不,你沒有做錯,是我做錯了。”
鍾笙抿著薄唇,廖若晨星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
“從一開始,我都不應該相信你。”
蘇酥酥一愣,很快收了表情,那一刻出現在她身上的狀態大概叫做無所適從。
她抓了抓腦袋,低下了頭,像是要道歉,可那句道歉的話卻仿佛卡在喉嚨始終都說不出口。
言語在表達道歉的時候是如此的無力。
“……我隻是希望你聽到你自己的聲音,和它聊聊天。能夠順從自己的心意做你喜歡的事情,這世上沒有比你的心意最重要的事情了。我不想讓你討厭我,你可以嘴巴上說討厭我,可是你的心裏千萬不要真的討厭我好不好,鍾笙哥哥?”蘇酥酥難過地看著鍾笙。
惡作劇也是表達內心想法的一種方式,然而這種方式所表達出來的內容,卻往往會被表達方式喧賓奪主,從而被人忽視其所表達的內容。
時光匆匆地喧囂,歲月緩緩地靜好。
十幾年後,流淌在時光裏那個愛惡作劇的小姑娘如今也張牙舞爪地長大。
蘇酥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洞得沒有一絲光芒的眼睛,靜靜地望著頭頂上那個晶瑩流豔的吊燈出神,樓上的房門突然“哢嚓”一聲打開,蘇酥酥的唇角不可自抑地翹起。
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善良美好的人呢,上過無數次當,卻依然會選擇繼續掉進獵人的陷阱裏。這世界上唯一的神聖,大概就是鍾笙這樣子的人了吧。
蘇酥酥虔誠的想。
沉穩地腳步聲一步一步落到蘇酥酥的心口,她的的心髒如鼓狂擊,砰砰作響。
鍾笙走到蘇酥酥身邊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蘇酥酥,他的臉龐擋住了燈光,麵目有些模糊,蘇酥酥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起。
“還起得來嗎?”
蘇酥酥心中雀躍得簡直想要飛起來扶搖直上九萬裏與天公試比高,但麵上卻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她的腳上的疼痛做不了假,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起不來,腿好像斷了……”蘇酥酥淒淒哀哀地說著。
她仿佛聽到了鍾笙的一聲輕歎,還沒等她感知他聲音裏的意思,下一秒,蘇酥酥就發現自己的身體整個都騰空了起來!她飛起來啦?!哦,並不是。
她被鍾笙攔腰橫抱起來啦!!!
公主抱!!!
蘇酥酥的心髒狂跳,呼吸不可抑止的加速,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仿佛飛在半空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落到地上似的,蘇酥酥緊緊地攥住鍾笙胸口的襯衫。
明明平時非常不要臉的人,此刻卻如同小媳婦一樣渾身都紅彤彤的,蜷在鍾笙懷裏。
像是一隻熟透了的基圍蝦。
她的杏眸水潤,偷偷抬頭看了近在咫尺的鍾笙一眼,那一眼快得像是閃爍的星星一樣,什麽都沒有看清楚,隻能看到他白晃晃的下巴,可蘇酥酥卻還是像是吃了蜜一樣,從嘴巴甜到了心裏。
那蜜糖堵住了蘇酥酥的嘴,潤透了她的喉嚨,她的喜悅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但那洶湧的雀躍卻還是從她的眼角,她的眉梢,她的嘴角溢了出來。
那笑得快要看不見眼珠子的眼角,彎得像那天上皎月一般的眉梢,翹得像是湖中小荷的嘴角……
都寫滿了她對鍾笙的喜歡。
鍾笙把蘇酥酥塞到車裏,正準備起身離開,可蘇酥酥卻一直揪著鍾笙胸口的襯衣舍不得撒手,簡直想要當胸口掛件在他胸口掛一輩子,口水都快要留到他的襯衣上了。
鍾笙冷聲道:“放手……”
蘇酥酥如夢初醒,倏地放手,縮在自己的胸前,她憤怒地用左手拍打右手手背,恨鐵不成鋼地教訓它道:“叫你不聽話叫你不聽話!”
鍾笙看了蘇酥酥一眼,抿著唇角沒說什麽,關上了車門,坐在駕駛座上,發動轎車。
蘇酥酥乖乖地坐在皮質座椅上,捧著心心眼,嬌羞地偷看內後視鏡裏的鍾笙。
眼睛一眨不眨地。
突然像是回味什麽似的捂著嘴巴笑成野菊花,過了一會兒,又捧著心心眼嬌羞地偷看鍾笙。
鍾笙忍無可忍,將內後視鏡扭到蘇酥酥的視線無法交匯的角度。
可是鍾笙卻覺得後腦勺發燙,仿佛黏上了一道灼熱的目光。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忍不住收緊了。
到了醫院,鍾笙麵無表情地將蘇酥酥打橫抱出車廂,護士連忙推來輪椅,將蘇酥酥抱到輪椅上,送她到急診室,蘇酥酥仿佛坐到輪椅上才突然感知到腳踝上的疼痛似的,疼得直抽氣。
X光檢查的時間很短,閱片之後很快就出了結果,醫生說蘇酥酥的腿沒事,隻是扭了腳踝,引起韌帶損傷,外敷活血化瘀的藥物,用寬膠布固定兩三個星期就可以痊愈。
鍾笙去大廳排隊拿藥,還沒回到病房,便聽到蘇酥酥沉痛的聲音從病房裏傳來。
“是家暴!”蘇酥酥悲痛欲絕,“我和他吵架,他就家暴我,把我的腿打斷了!”
小護士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說:“……你男朋友不像是做這種事的人啊!”
“知人知麵不知心……”蘇酥酥的聲音消沉了一會兒,片刻之後,又幽幽地說,“不過,我男朋友家暴我的樣子好迷人,那冰冷的眼神,粗魯的動作,殘暴的語氣……”
蘇酥酥的聲音如春水一般嬌媚:“噢,真是太令人心動了!”
玻璃瓶碰撞的聲音從病房裏傳來,小護士抱著托盤上的瓶瓶罐罐麵色古怪地從病房裏傳來,看到病房門口站著的鍾笙,白衣小護士臉一白,麵色更加古怪了。
繞過他,逃似的逃走了,仿佛她身後有什麽洪水野獸追逐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