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了。
已是四更之時。深巷之中,燈籠飄搖,漫天花落。巷中地上重疊的屋影、婆娑的樹影、搖曳的燈影,組成了一幅畫,一幅市井的水墨畫。
但此時若是仔細看那畫,隻怕會是心中一驚,因著其中的一個屋頂的輪廓之上,竟探出了一個黑色的人形影子。
待得朝上看去,便能看到那人影探出隻一瞬,就翻身而下,消失在了一扇窗中。
在那窗下,一個四字匾額端正的立著——“宸永客棧”。
那扇窗戶,正是巷中宸永客棧二樓最西邊的客房的。
此時,客房之中一片寂靜,那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在房中,看到客房床上並臥著的兩個人形,眉間閃過一絲喜色。
兩道白光一閃,兩柄短劍,便牢牢釘在那兩個人形之上。
房中依舊是一片寂靜。
那黑影怔了怔,怎的連一句**聲都沒有?
他上前將綢被掀起,看到被下根本不是人,而是枕頭和簾布擺成的人形。
被騙了!
他口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咒罵之聲,將短劍抽回,翻出窗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
城西鬆瀾嶺。
一輛黑色馬車正行於官道之上。
車內所坐,是兩個少女,不過是碧玉年華。一個身著紫衣,一個身著青衣。
那紫衣少女,烏發潤顏,朱唇柳眉;頭上是朝雲近香髻,手上是白玉雕絞絲紋鐲,端坐之時,氣質如蘭,靈動婉然。端的是一張好樣貌,而骨子裏透出來的飄然靈氣,更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心向往之。
再看她身邊的青衣少女,瓜子臉型,梳著雙丫髻,容貌秀氣,眉目之間的氣質,卻遠不如那紫衣少女靈動。看她的衣著神情,應是那紫衣少女的丫鬟。
果然,隻聽那青衣少女側身與那紫衣少女說道:“小姐,這趕夜路可是極為危險之事,你卻又為何堅持出行?且在深夜之中,忽然動身?我實在是疑惑得緊。”
那紫衣少女微微轉頭,那目光竟是緩緩平移,未能直視,讓人心中不禁一緊,再看她那雙目,雖然瞳深,但卻神茫。原來她那雙目,竟是盲的。
這真是,平海也難保無礁,美玉也難免有瑕,本應是完美聰靈之人,卻隻能是含瑕清氳之畫,真真是可惜了如此氣質樣貌。
紫衣少女微微側臉,似是在沉思,許久才開口說道:“今夜若是留在那客棧之中,隻怕你我都有性命之憂。”
“什麽?”青衣少女大吃一驚:“小姐,你怎知……”
話未說完,卻聽得車外有人馬驚叫之聲,馬車左右搖擺了幾下,車輿竟往前一傾,栽在地上,不再前行。
青衣少女和紫衣少女還未及反應,便已從那車輿之中跌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
青衣少女扶起紫衣少女,隻覺驚魂未定,抬頭卻見後麵官道之上,有一人正在往回狂奔,那人,竟是那趕車的車夫。
再看身邊,馬車的綏繩已斷,兩匹馬都跑得不知去向。這綏繩怎會斷的?青衣少女極為驚詫。
她又抬頭往前麵的官道上望去。
官道之上,赫然躺著一個滿身都是血的屍體!
原來,那馬夫便是看到這屍體,才狂奔走了!
青衣少女駭然驚叫一聲,往後連退幾步,跌坐在地上。
“怎麽了?”耳邊響起紫衣少女平靜的聲音。
是了,小姐,小姐看不見,若是小姐能看見,就不能如此平靜了。
“路……路上有一具……屍體。”青衣少女磕巴了半天才將這一句話說了出來。
紫衣少女沉默了一下,問道:“車夫和馬都還在嗎?”
“都跑了。”青衣少女看到紫衣少女的鎮定之色,心這才漸漸的定了下來。
雖然小姐目盲,但在府中的時候,無論遇上什麽大事小事,小姐總能想出辦法解決。就像是她的主心骨一般。真不愧是大先生教出來的學生,就是比她這沒有讀過書的強多了。
她定了心,說話也開始順溜起來:“沒有車夫,也沒有馬了,我們還怎麽趕路啊?難道,就在這裏跟這屍……”她本想說,跟這屍體待一晚上,但話未出口就覺得瘮人,生生的收住了口。
紫衣少女沒有說話,定定的站在那裏。忽然,也不知是否青衣少女的錯覺,她感覺紫衣少女忽的倒吸了一口冷氣。但當青衣少女再仔細看去之時,紫衣少女臉上卻依然是往日的平靜。
“不趕路了,進道邊的林子吧。找個合適的地方待到天亮。”紫衣少女忽然說道。
青衣少女素來就知紫衣少女聽覺極強,是以聽到樹葉之聲便知旁邊有林子,並不奇怪。但她看了看那黑黝黝的林子,不禁打了個寒戰。在這黑夜之中進林子,尤其是在發現了那屍體之後,還真是太過恐怖了。
但她素來是聽紫衣少女的話的,於是應道:“好的,小姐。”
紫衣少女又問:“這裏,可是有可以隱蔽自己身形的東西?”
青衣少女想了想,道:“這馬車的車簾是黑色的,若是披在身上的話,應是可以隱蔽些。”
“那便帶上罷。”紫衣少女說道。
青衣少女點了點頭,將馬車的黑簾扯了下來拿著,又將掉落的包袱拾起背上,然後扶著紫衣少女,一步一挪的進了那黑暗之林。
林中隻聽得樹葉沙沙,冷風嗖嗖,還有不知是什麽獸類的奇怪的叫聲。青衣少女隻覺恐懼,一身雞皮疙瘩,卻是不敢回頭去看。
走了一段路,眼前卻模糊出現了一絲亮光,還有遠遠傳來的壓低的人聲。
這林中,竟有人在?是否,可以幫把手?
青衣少女心中一喜,正想疾步行去,卻被紫衣少女一把拉住了。她抬頭一看,紫衣少女搖了搖頭。
她知是讓她不要前去的意思。
青衣少女猛然一悟,剛才的那屍體都不知是何人所殺,萬一正是這幫人殺了的,她們要是貿然前去,豈不是正好投入虎口之中。
她冷汗涔涔,她還真是莽撞,幸好被小姐製止了。
紫衣少女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就在這裏待著。”
青衣少女一愣,不知紫衣少女是何意思,若是害怕這夥人是殺人之人,又為何要待在這夥人的左近?那不是更危險嗎?
但小姐既然這樣說,自然是有她的想法,青衣少女便未多問,隻找了個隱蔽之樹,二人罩上黑簾,在樹後躲了起來。
遠遠的,聲音卻是漸漸清晰了,似是那夥人不耐低聲相談,而將語調升高了起來。
“今日風哥一出手,還真知是有沒有啊。那人還仗著自己有那麽點兒輕功,妄想逃跑,還不是被風哥立斬刀下,成了遊魂,哈哈哈!”一個粗豪男聲響起。
這夥人,正是殺剛才那人的人!
青衣少女心中一震,身子竟害怕得哆嗦起來。身邊一雙玉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知是小姐想給她力量,這才竭力的定下心神來。
“歡迎風哥加入我們泗渝幫,來,幹了!”一個尖細男聲說道。
“好,幹了!”
聽這幹杯之聲,這夥人隻怕是有七八個。
人數還不少啊。
青衣少女隻覺恐懼在心中越放越大,竟像是要將她吞噬了一般。
“我當是什麽人敢在這鬆瀾嶺撒野,原來隻是四條魚啊!是魚就老老實實待在水裏,沒事跑到岸上來幹嘛?”一個女聲忽然響了起來,這女聲,極為清冷,卻又很是好聽,就像是珍珠落在冰盤之上脆生動聽。
“什麽人!”刀劍出鞘之聲響起。
“隻怕你們還不夠資格知道我是誰。”那女聲說道,她聲音雖好聽,但這話就不是那麽中聽了。
這下炸開了鍋,隻聽到那幫人怒吼著朝那女聲方向撲去。
幾聲慘叫之後,一切平息了。
空中彌漫著血腥的氣息,讓人幾欲發嘔。
青衣少女差點沒暈過去,渾身如糠般抖了起來,紫衣少女急忙將她的身體緊緊的按住了。
不能讓那人發現,不然,她們二人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卻聽一個低沉男聲響起:“我都說不要管閑事了,你怎的不聽?”這語中,帶著壓著的怒氣。
“這真的是閑事嗎?”那女聲卻反問一句,又道:“我想你比我清楚,剛才若不是你我將那官道上的東西給處理掉了,那可就出大事情了。”
聽得此話,那男聲竟未反駁。
“也不知為何,這個時辰的官道上,竟會有皇家的車隊出現。”那女聲說道。
那男聲卻響起來:“這事我們可管不了,走吧。”
二人騰空而去,隻留下一片悉索的樹葉之聲。
等了半個時辰,青衣少女和紫衣少女才將黑簾打開,青衣少女滿身冷汗、雙腿發軟、渾身無力。卻見紫衣少女怔怔發呆,似在思索著些什麽。
林中飛鳥一掠而過。
冰涼之水自天空墜落,滴在紫衣少女的頭上。
劈裏啪啦的聲音逐漸密集起來。
紫衣少女抬起頭。雨點打在她的臉上,又匯成線滴落而下。
下雨了。
這雨水,是要衝刷掉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