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再愛上自己的念頭在腦中停留不過三秒,程心藍搖了搖頭,臉頰微紅,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先不說賀弘逸是不是那樣的男人,且說她自己,她的自尊、她的驕傲,是不會讓自己陷於那種處境的。
做一個男人的情婦,做一個家庭的第三者,她程心藍不屑於此。
雖然他沒有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過,看在他還記得她說的話,她就不與他計較,也不生他的氣了。
“逸,我……”程心藍真的很想問問他,他們是不是還可以做朋友,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她想和他做朋友,也僅定義為朋友,她不希望他自作多情,除了朋友,她和他的關係不會有任何的發展。
見她欲言又止,賀弘逸按捺不住心裏的煩躁,直言問道:“你搞這些事到底想幹什麽?”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會對她表現出不耐煩,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更是她所能容忍的一個,唯一的一個!
程心藍雖然很不喜歡賀弘逸的語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他的問題:“我說了,我隻想找回過去的記憶。”
自從她離開這個城市、離開他,這麽多年過去了,她身邊縱然有再多的追求者,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給她安全感,包括宮義誠。
之所以選擇他,是因為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就算再結婚,也不會要求她再生孩子。那麽,她切除了子宮這件事,就可以一輩子隱瞞下去。
程心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不完美。
而她之所以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了賀弘逸,無非是因為他是自己最信賴的人。
其實,按理說,他是她最想保守這個秘密的人,如果可以說,她八年前就說了。
如果不是他苦苦逼問,她到死都不會讓他知道。
她肯說出來,是想彌補自己對他的虧欠,八年前不辭而別,她始終欠他一個解釋。
“八年前,你拋下深愛你的男人和這裏所有的一切,不辭而別;八年後,你在快要嫁給另一個男人的時候又突然回來,還說想要找回過去的回憶。”賀弘逸盯著她,嘴角帶著冷笑,“程心藍,你不覺得你太可笑了嗎?”
當年她想走就走,現在想回就回,什麽都是她想,就是不想想別人的感受。
“我費盡心思所做的這些事,想找回與你有關的記憶,你竟然說我可笑?”程心藍的麵子終於掛不住了,她從他的表情以及他的小動作,已經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是在故意和她置氣,他是真的討厭她……的做法。
再怎麽樣,她也不會承認自己被他討厭了,她最多隻承認他不喜歡自己的某些言行舉止。
“難道不是嗎?”賀弘逸以反問代替肯定的回答,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是因為他見她紅了眼圈,一時有點於心不忍。
畢竟她在這個城市,就隻剩下他一個……曾經熟悉的人了。
“當然不是!”程心藍一口否認,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或許她的做法有些自私,但絕對不可笑。
“你會不會有點自以為是了?”話一出口,賀弘逸就有點後悔了,他低下頭,不再看她,是因為他不想看到她被自己傷害到的樣子。
自從知道她當年離開的原因,其實他已經決定放下了。
就算他現在還無法原諒她,卻也能做到不再記恨她。
所以,他已經沒有理由再去傷害她。
程心藍突然覺得好委屈,自己如此低聲下氣,難道就換不來他一丁點的友好嗎?
他怎麽可以這麽殘忍?或許,她真不應該回來,簡直是在自取其辱。
“逸,你除了以這種語氣對我說這種話,我們就不能心平氣和的談談嗎?”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決定再做一次努力,如果他還是這樣的態度,那她真就要考慮回程的時間了,“拋去我們曾是彼此最親密的人不談,看在我們從小相識,一起長大的情麵,你也不應該這麽對我。就算我曾經對不起你,可當時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不求你能理解,但在我現在竭力想要彌補的時候,你不應該這麽排斥我。”
賀弘逸可以想像她在說這番話時的表情,她現在應該很傷心吧?她從以前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溫室的花朵,這五個字用來形容她實在是太貼切了。
她從小就被一群人嗬護著長大,每個人都哄著她,討好著她,從來沒有人會違逆她,甚至沒有人對她講過一句重話。
考慮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賀弘逸不自覺的放緩了語氣:“你說了那麽多的不應該,那我倒想問問,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我不想勉強你,我很想讓你按照自己的心意,怎麽想就怎麽做,可我又真的害怕,怕你拒我於千裏之外。”程心藍的心裏閃過一絲欣喜,他到底還是在乎她的,這讓她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她要抓住這個機會。頓了頓,她小心翼翼的問道:“逸,我們就不能做朋友嗎?”
“你想要重新開始?”賀弘逸輕輕皺了皺眉頭,他還沒有原諒她,所以不可能跳躍到朋友的階段。
“是,我想和你重新開始做朋友。”程心藍怕他想多了,重新強調了“朋友”兩個字。
賀弘逸沉默了好久,在這幾分鍾裏,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
無法做出決定的他一時失神,不自覺的將自己心裏的疑問問出了口:“你認為可能嗎?”
程心藍就算同樣心存疑惑,卻還是一口咬定:“沒有什麽不可能!”
“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就好像你想買回自己小時候住的房子,可就算你能買回房子,那又怎麽樣?那房子再也不是你記憶中的家了。”賀弘逸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可沒她那麽樂觀,更沒她那麽天真,“就算我答應和你做朋友,那又能怎麽樣?你覺得我們真的可以做到心無芥蒂嗎?”
“為什麽不可以?”程心藍就不明白了,他為何不能痛快的答應她,卻總是一味的糾結那些沒用的事。
賀弘逸抬起頭,凝視著她的眼睛,沉聲說道:“你別忘了,對於我來說,你是背叛者。”
這是他的心結,也是他一直不能原諒她的原因。
“這件事……你就不能忘了嗎?”程心藍低下頭,局促不安的擺弄著自己的手指。
“你不是說要找回過去的回憶嗎?怎麽又要我忘了?”賀弘逸微揚的嘴角多了一絲嘲諷的味道,她還真是……有利於她的就要記得,不利於她的就要忘記,可惜的是誰的記憶都沒有自動開關,更不帶過濾係統,“是啊,你是背叛者,你輕輕鬆鬆、毫無牽掛的走了,所以你根本無法體會我當時的感受。那種被心愛女人背叛的心情,我到死都不會忘。”
“你這麽說……又考慮過我的感受嗎?”程心藍咬了咬嘴唇,忍了又忍,可她最終還是受不了他這麽詆毀自己,“我當年離開時,是什麽樣的心情,你能想像得出來嗎?一個女人,再也不能生孩子,還要因此而離開自己心愛的男人,像逃犯一樣孤身前往異鄉……你知不知道我是哭著離開的,這一路我都在哭。當我一個人躺在手術台上,我唯一想到的人就是你,我多想那時候你能陪在我身邊啊。在醫院的時候,我有無數次想打電話給你的衝動,卻被自己硬生生的按捺了下來,因為我最不想讓你親眼目睹我變成一個不完美的女人。賀弘逸,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來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
“當年,你真的不應該離開的……”話未說完,賀弘逸就連忙收了聲,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言,他言不由衷的又補充了一句:“就如同你現在不應該回來。”
“這裏也是我的家鄉,我為什麽不可以回來?”程心藍為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就算他一點都不歡迎她,她也可以給自己留一點體麵。
是啊,這裏是她的家鄉,為什麽不可以回來?無言反駁的賀弘逸喝了一口咖啡。
隨著咖啡咽下喉嚨,一絲苦澀從他的舌尖漫延到心裏:“恕我直言,你現在已經快要結婚了,實在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回來找回憶。”
“我……”程心藍向他攤開雙手,讓他看到自己沒有戴戒指,“不會結婚了。”
“為什麽?”賀弘逸瞪大了眼睛,他竟然到這時候才發現她沒有戴那枚鑽石又小、設計又難看,總之很沒品味又令人生厭的戒指。
“因為我發現,自己不適合當後媽。”程心藍自嘲的笑了笑,故作輕鬆的說道:“看來我這輩子要嫁不出去了,未婚的男人不能找,因為我不能自私的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力;有孩子的男人也不能找,因為我的八字似乎與小朋友和他們親生母親的媽不合。”
賀弘逸不由得想起她曾經的願望,就是做一個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她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的婚禮,而他將每一次都牢牢的記在心裏,因為他要給她一個最完美的世紀婚禮。
“你一定會找到合適的人。”他情不自禁的安慰著她,不管怎麽說,他還是希望她會幸福。唯一遺憾的是,她的幸福再也與他無關了。
“你這是在祝福我嗎?”程心藍在看到他點頭之後,笑了笑,低下頭,輕聲說道:“我先謝過了。”
不知為什麽,兩個人突然沉默了下來。
隔了好一會兒,賀弘逸先開了口,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比較正常的對話:“那麽你這次回來是準備定居的嗎?”
“原本是這麽打算的,我連那邊住的房子都賣了。不過,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買回原來所住的房子,真是連半點影子也找不回來了。”說到這兒,程心藍環顧四周,慶幸的說道:“幸好,我還有這間書吧。”
“這裏的裝修不論是風格還是擺設與以前有很大的出入,不過,似乎還保留了一些過去的東西。”賀弘逸看向牆上的一副油畫,還有另一張桌子上的花瓶,這些都是他記憶裏的東西。
“你還記得嗎?”程心藍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沒錯,他所看的都是以前書吧裏的東西,他果然還記得,“這多虧了KTV的老板,他當時是整間店頂下來的,包括書吧的家具和擺設,因為是花了錢的,所以他沒舍得扔,就堆在了雜物間,到後來連他自己都忘了這些東西,不想卻因此而便宜了我。當工人問我雜物間裏的東西要怎麽處理時,幸好我過去看了一眼。你不知道我打開箱子時有多驚喜,感覺就好像打開了時間膠囊,一瞬間回到了過去。雖然我在裝修時融入了我的風格,但這裏很多東西都是過去的延續。”
“過去的延續嗎?”賀弘逸回味著這幾個字,八年的空白,要如何再延續?
“是啊。”程心藍用力的點了點頭,就好像要他認同自己的說法,“逸,原本你以為已經不存在的書吧,現在又即將開業了;雖然換了個主人,但書吧還是書吧,有些東西,還是保留了下來。最重要的是,我還在這裏……逸,我又回來了,你難道真的不歡迎我嗎?”
說話間,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而是熱切的看著他。
麵對她的期待,賀弘逸也不能再說什麽讓她失望的話了。
“你既然想回來,那就回來吧。”他覺得自己的這句話說得很不情願,不過卻又合情、合景、合理。
程心藍的臉上難掩心裏的歡喜,她就知道他不是一個無情的人,她向他伸出手,笑著說道:“謝……”
隻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賀弘逸打斷了。
同一時間,她看到他移開了手,似乎並不願意被她碰到。
“不必謝我,畢竟這裏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你是走是留,那都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賀弘逸很排斥她的突然親近,除了方思然,任何女人都沒有資格碰他。
就算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初戀,是他深愛過的人,但她早已經是曾經了,是過去式了。
就算他的內心對她還殘留著幾分與別人不一樣的感情,但他很清楚,那絕對不是愛情。
“你這麽說,是不想與我做朋友嗎?”程心藍的喜悅頓時化為烏有,感覺就像是從天堂跌入了地獄。
“朋友?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我暫時還做不到。”賀弘逸的這番話完全是實話實說而已,可當他看到她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又不忍心的補充道:“不過,如果你想聽,我還是可以說一句:程心藍,歡迎你回來。”
“謝謝。”程心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叫了她的全名,這樣的稱呼,實在是太疏遠了。
不過,她也不能要求得太多,至少他說了歡迎她。
“你今天約我出來,就是想告訴我這些吧?如果你的話說完了,我還要回公司,就先告辭了。”話音未落,賀弘逸推開自己麵前的咖啡,站起了身,隨手係上了自己的西裝扣子。
“等一下。”程心藍被他帥氣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愣了一下,在看他要走時才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叫住了他,“逸,我的美術館過幾天開業時,我希望你會來。”
“你把請柬寄到我公司,如果我有時間,會來的。”賀弘逸已經不再排斥來出席開業儀式,隻是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時間,“不過你放心,就算我不能來,我也會送上花籃向你表示祝賀。”
程心藍笑了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那不如我先打個電話給你的秘書,問清楚你的日程安排,等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再開業好了。”
“沒必要遷就我,你定好的時間,告訴我,我一定……盡量出席。”賀弘逸差一點就向她做出保證了,可他又怕自己萬一來不了,會失信於她,就加了“盡量”兩個字。
“好。”程心藍露出滿意的笑容,她知道他原本是想說一定出席,隻不過出於麵子,才臨時改了口。
送賀弘逸出了書吧,她站在人行步道上,一直目送著他離開。
直到他的車再也看不見了,她才依依不舍的走進書吧。
坐回到剛剛的位子,程心藍拿起剩下的一塊三明治,緩緩的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綻放,恍惚間,她仿佛回到了八年前。
以前她也是坐在這個位置,一邊吃三明治一邊等賀弘逸。
從這個窗子向外望去,她會在他走到附近的第一時間看到他。
如果……如果當年她沒有選擇離開,那她和他……
會怎麽樣呢?
從他入座到離開,由始至終,他一次手表都沒看過。
這是不是足以說明,其實他是心甘情願留下來的?
逸,你為什麽就不能坦白一點呢?
我的願望隻是做你的朋友而已,這對你來說,真的就這麽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