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大牛動作也不慢,幾乎在祝繁閃到雲妹兒麵前的同一時間就猛地護在了雲妹兒麵前。
高大如一座小山一樣的身體將身後的人護得滴水不漏,那張平日裏看起來憨厚老實的臉如今就如同一個護犢子的雄獅,狠狠地瞪著與他幾乎貼著的祝繁。
隻可惜他與現在的祝繁壓根不能相提並論,即便他長得再強壯,神情再凶惡,渾身散出的氣息再猛烈,也依舊抵不過隻到他胸前高的,已經不是人的祝繁。
祝繁的手,在覃大牛擋出來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那寬大的黑色衣袖中伸出來!
如方才對待村長老頭一樣,直取覃大牛的喉嚨,甚至沒有給他任何反擊的機會,便這麽生生扼住他的咽喉,隨手往邊上這麽一扔,那壯如山的身子便重重地飛到數丈之遠,連帶逃竄的那些人也被這座小山壓得當場斷了氣!
“不——”
雲妹兒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慘叫,連看祝繁都沒來得及便抱著肚子朝覃大牛飛走的方向跑去,然而她不過才轉身,身後便覺一股徹骨的寒意籠罩在她的後腦勺。
“啊!她!她……!”四周傳來驚恐的喊聲,整個山頂已然亂成一團。
雲妹兒猛地扭頭,朝人們指著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方才還站在地上的人此時此刻竟然漂浮在了半空中!
黑發飛揚,黑裙上的如血般的花朵於那盤旋在空中的烏鴉中陣陣起舞,仿若活物。
而最讓人心驚不止如此,而是那張熟悉麵孔上的慘白陰冷與她脖子上掛著的雙目泛紅的骷髏頭!
“不……不……”雲妹兒抱著肚子,一手捂著嘴,看著上空中已經明顯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的小姑娘,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不是恐懼害怕,而是不知所措與難以置信。
“祝繁……祝繁!”她抱著肚子喊,歇斯底裏的,帶著哭腔,“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到底發生什麽了?!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了!你下來,下來啊!”
那張臉,明明就是她所熟悉的眉眼,明明就是跟她從小玩到大的假小子祝繁!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她,什麽都不給她說,為什麽……
混亂中,荷香顧得了老太太那頭就顧不了雲妹兒這頭,才剛準備衝雲妹兒這頭跑過來,誰知那空中的人在停了片刻後突然朝雲妹兒揮袖。
荷香睚眥欲裂,拚了命地朝雲妹兒奔去,“妹兒!”
然而,卻還是晚了。
大著肚子的雲妹兒經祝繁那一揮袖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跟覃大牛一樣,往數丈之外飛去,撞到一棵樹上,重重落下。
“不!妹兒——”荷香腿上一軟,“撲通”摔倒在地,手掌在地上蹭下一大塊血皮。
尖叫四起,過於的驚恐已經讓人們找不到方向了,所有人都想往山底下跑,還有幾個往神廟裏躲。
都這個時候了,他們依舊是想要神女庇佑他們的,他們從始至終都是相信裏麵那座沒有溫度的石像的。
隻可惜,此時的神女並沒有保護到他們,那些一個勁兒往山底下衝的人,接二連三地從石階上滾下去,摔斷了脖子,摔斷了手,摔斷了腳。
一聲又一聲地慘叫聲充斥著山頂,空氣中方才因冥紙燃燒的淡淡灰燼味兒已然被濃鬱的血腥之氣侵占了。
那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寬大的衣袍隨風搖曳,紅色的花如火如畫,她隻輕輕一揮袖,便會有一人屍首分家。
他們慘叫著,嘶吼著,逃竄著,跌倒著。
隻見得那浮於空中的人朝慌亂中逃竄的周剛一伸手,周剛的眼便猛地凸起,竟是生生從眼眶中滾落了下來,又是一聲尖叫。
“不……不要……”荷香顫抖著手,她分明沒有受傷,可身上卻早已被那些人的血給染得通紅。
她朝老太太爬去,然老太太卻是早已暈厥了過去。
這一刻,荷香多想她們從來都沒有上來過,多想她們這會兒吃完飯在院子裏坐著談天,多想聽聽先生在耳邊念叨,多想……那個跟她搗蛋的祝二姑娘。
可是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先生不在這,她們來的時候也沒有吃飯。
對了,先生還在床上躺著呢,他還受著傷,他會有事嗎?如果……那他會照顧自己嗎?
荷香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了,眼前的一切便如同一個地獄,死了,斷了,沒了,那掩埋了祝華的泥土,不知已經被誰的血侵染得一片通紅。
身邊猛然一動,她顫抖地看過去,竟發現是那朱寶珠的頭!
瞳孔頓然放大,胃裏一陣陣翻湧,“嘔!”
竟是不受控製地吐了出來。
“繁兒!”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石階出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與他們這上頭的人的聲音都不一樣,沒有焦灼與恐慌,卻是有些熟悉。
荷香忍著惡心趴在地上無力地抬眼,而那一身白衣的人便這樣映入了她的眼簾。
男人一如既往地溫潤如玉,鳳眸裏一片寧靜,蘭芝玉樹宛如謫仙,他緩緩走過來,抬頭看著半空中的人,行至距離那人約莫兩丈時停了腳步,嘴角含笑。
“三……三少爺……”
荷香動了動唇,自然是認出了那人,隻是未曾想到,都這般時候了,這個人依舊這麽冷靜,為什麽?
一黑一白,在這一片血紅中詭異又美麗,她停手了,無神的雙目對上男人那雙好看的眼眸,時間仿若都有了片刻的停頓。
狐之亦看著上方的小姑娘,唇角帶笑,渾身上下便如一抹溫潤的玉,為這寒冷而血腥的夜染上了一抹暖。
“繁兒,”他看著她,溫聲說:“三叔終於見到你了。”
那一年,他趕來的時候便隻剩一抔黃土了,他與她的最後一麵便是她被人抓住時的模樣,再見時豆蔻年華,往昔曆曆在目,便從此成了他心裏的遺憾。
如今,那個遺憾終於被填補上了,他見到的,再也不是那一堆黃土滿場荒涼了。
隻可惜,相較於他的清醒溫柔,往昔的人卻早已不在了。
祝繁看著他,木然的,無知覺的,無動於衷的,她便瞧著那一身白衣的人,覺著好生奇怪,此人難道不怕死麽?為何,他會識得她?
於是她便問:“誰?”
從殺戮開始到現在,荷香不曾聽過她開口,那人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不能言語不能表達,可這會兒,她卻對那個男人開口了。
也是了,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感覺呢?
她跟他,可不是一般的關係啊。
相較於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問他是誰這樣的字眼時的痛,狐之亦現下已經能做到很好的控製了。
他沒有露出一絲的傷心,便隻是笑了笑,看著那雙通紅而無神的眼,告訴她:“繁兒,你忘了,我是你三叔,我們成過親拜過天地的,我便是你夫君。”
“夫……君……”跟他們第一次見麵一樣,她如幼童學語,生硬地咬著那兩個字。
狐之亦眨了眨眼,輕笑道:“無礙,繁兒,你去吧,三叔等你。”
他說過,總有一天會讓她再次想起他的,暫時忘了沒關係,若長期記不起來,他便不會放過她的。
祝繁聽不懂,好像失去了所有耐心,眼瞧著男人身後有一人在往身下跑,她眸眼一凝,揮出一記陰風。
不過瞬間,那人便慘叫一聲倒地,身下一大攤血水湧出,染紅了荷香的眼。
荷香已經叫不出聲來了,她的喉嚨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再抬眼時竟看到那雙染滿鮮血的手正扼住那如玉的男人喉間。
荷香瞪大眼,眼淚毫無預兆的從眼眶滾滾落下,她朝那頭伸手,血淚模糊間想抓住那隻手,“繁……你不能這麽對他,你不能……”
“哢嚓!”
清脆的骨頭斷裂聲,伴隨那收爪的動作響起,分明微不足道,卻那般清晰地傳進荷香耳朵裏,這一刻,她耳邊仿佛真的什麽都聽不到了。
人們的慘叫聲、風聲,便連她自己的呼吸聲都全部被隔絕於耳了。
她就眼睜睜看著那一身原本一塵不染的人渾身被鮮血染紅,最後徐徐倒下,闔上那雙風華的眸子,染血的唇角卻微微揚起。
“繁繁……”
荷香艱澀地翕了翕唇,伸出的手在眼前顫抖,終究因過度驚嚇暈厥了過去。
寒風怒號,整個神廟山頂被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占據,一陣陣慘叫聲落下,連火光都好似染成了滲人的紅色。
深坑裏不久前才埋好的土還是鬆軟的,一股股的鮮紅的血如涓涓細流一點點滲進去,於是,那鬆軟的地方就往下塌了一角。
一炷香時間都不到,仿若一刹那間,整個神廟山成了一座滿是死人的空山,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曹春花被綁在樹上的身子已經僵硬了,她驚恐地睜著眼睛看著那奪命厲鬼出現在自己麵前,卻是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直到死的時候那雙眼睛也端端盯著那人。
仿佛在問: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