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狐之亦的腦袋出現了一片空白,而後隱隱作響,攥成拳的手緩緩鬆開,連帶指尖都變得麻木。
郎弘璃將其神色收在眼底,心中暗歎,卻不得不道:“具體是個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若真想了解,還得去死冥找書卿,但我無法隨意進去,還得找魔族人幫忙,我……”
若被父皇曉得他與魔族人有來往,估計又得受罰了。
狐之亦看了看他,卻是沒有說話,他現在滿心都是祝家村那一百八十餘口人,及他的繁兒在他靈體飛升後醒來的事,牽扯出來的還有另外一件事——神王珞黛。
繁兒被埋當日,祝弧悲憤而亡,他的千年劫到此也便終結了。
然那時心傷過度導致靈體受損,若非慕容二人尋了弦牧來耗費整整兩月將他的靈體修複,怕是他早就靈體湮滅了。
靈體恢複的第一件事他便去了天上天尋神王珞黛,雖那聖雪國師傳聞也會那時光溯回之術,但那人那時卻是處在閉關之時,中途打斷隻會傷其根本。
珞黛以半生修為為條件將他送回與繁兒相識的兩年前,那時有黑狼在狐宮作怪,不得已他隻好將於繁兒重逢的時間延後。
可如今想來,若真如這崽子所說繁兒生前怨氣積身,死而複生殺了那祝家村百餘口人,如此大的事,身為神王的珞黛怎會不知?
既然如此,珞黛卻堅持要去了他的半生修為,甚至連他那影子都還沒有的崽子也納為了籌碼,其目的難道還不夠明顯麽?
神王珞黛,想借此機會將他從神族抹殺,將他這個曆經了幾代神王的,唯一能與神王相抗衡的狐族之王從世間抹殺。
嗬,珞黛啊珞黛,你果然是處心積慮,讓你如此費心,孤真是受寵若驚得很呐!
“狐叔叔?”郎弘璃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開口,便有些遲疑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結果險些被狐王大人給折斷手腕。
他癟著嘴護著自己那隻手,心有餘悸,抱怨道:“什麽嘛,好歹我也是一國太子,給點麵子成不成?”
誰讓他出神出了那麽長時間,讓他以為狐王入定了呢。
狐之亦這會兒顯然沒有心情跟他貧,收了心思,看向他問:“你有何顧慮?”
“啊?”郎弘璃有片刻的沒反應過來。
狐之亦的嘴角往下拉了拉,眼瞧著就要發怒,太子殿下當下反應過來,說:“我拿了狐叔叔的東西當然要把事兒辦到底,但有一條,狐叔叔您一定要幫我瞞住父皇,如若不然,我就幫不了您。”
老頭子平日裏雖萬事都能容他,但事關魔與靈獸兩族,依著老頭子的脾氣定然是不會繞過他的。
狐之亦還當他有何難言之隱,誰知竟這點事。
狐之亦當下便點了頭,道:“便給你兩日時間,兩日後,孤便要知曉結果。”
昨日聽那女人的意思是繁兒的情況已經超乎了他們預料之中,他這邊自然是再也等不下去的。
“兩日?!”郎弘璃頓時就炸毛了,想說你當我是去玩的啊?
那可是死冥陰界,陰界!不是他這種靈獸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地方,他不得全副武裝啊!
“一日,”狐之亦涼涼地看過去。
郎弘璃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半日。”
“!!!”
“三個時辰。”
“兩日就兩日!”太子殿下咬牙切齒,恨不得自己沒拿過那顆蛇膽!
嗯哼!要不是無意間偷聽到國師爺爺需要那蛇膽來製藥,而那藥又是為了整個狼族好,要不是那蛇姬就快威脅到他們狼族,他才懶得去管她喝誰的血,啃誰的骨頭呢!
“不過……”磨了磨牙的太子殿下冷靜下來,看著他那妖嬈又淩厲的狐叔叔,說:“就算將事情查清楚了,那姑娘也到底不是人世間的人了,您打算如何?”
祝繁死了,就算時光溯回也改變不了她已然變成惡鬼的事實,她自以為回到了從前,卻不知陰界律例送她回來的目的便是讓她以為大仇得報。
然而,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換句話說,如果她的怨未曾那般深,未曾犯下那麽多的殺孽將自己墮入萬劫不複之地,那麽時光溯回便能改寫她兩年後慘死的事。
但眼下,她卻是早就死了,狐王回到的過去也不過是閻鬼製造出的一場大夢,夢碎了,眾人皆醒,一切都未改變。
“無關人鬼生死,”狐之亦看著某處,眸中是殿內微微搖曳的燭光,如鏡花水月,“孤隻要她。”
荊榛滿目踞爐炭上,他要的,始終都隻有她一個人,若這世間無他,他寧願下去陪她。
“狐……”郎弘璃抿了抿唇,心口處如千金重壓,但又不知要說什麽才好。
男人起身,紅袖搖曳,郎弘璃見其要走,忽然間也不知怎麽的就把人給叫住了。
“嗯?”狐之亦回頭,身後珠簾晃動。
“我……”郎弘璃跟著站了起來,猶豫了片刻後說:“我會盡力,若有機會,我能見她一麵麽?”
狐之亦的眸光閃了閃,須臾後勾起一抹笑,“自然。”
不知怎的,郎弘璃心裏忽然就沒那麽難受了,目送狐王大人走後他將自己宮裏的總管公公小肚子給叫了進來。
太子殿下貪睡,平日裏無事這個時辰早就就寢了,小肚子聽到他的聲音後還當他哪裏不適。
正是一頓著急,卻聽太子殿下問道:“肚子,你說,愛一個人到底會是一種什麽感覺?”
小肚子一愣,兩條黑眉不可思議地打成結,“殿下這……這是什麽意思?想娶太子妃了?”
沒道理啊,之前他可是說這輩子都不會讓女人來束縛他那可憐的自由。
“沒有,”郎弘璃輕歎一聲撐著下巴搖了搖頭,看著桌上的燈盞,道:“就是……想知道什麽是愛。”
母後說她很愛父皇,十五也說她很愛阿琉,可什麽又是愛呢?
堂堂狐族之王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不惜花那麽大功夫也要把人從陰界給帶回來,真的值得麽?
小肚子不明白,撓了撓頭說:“這……殿下您可就問錯人了,您得去問娘娘,她定是知道的。”
帝後鶼鰈情深大興無人不知,這種事兒自然也隻有她當娘的才好跟在這方麵尤其不開竅的太子殿下解釋,沒準兒回頭他們弘宸宮就能多一個太子妃了呢。
郎弘璃也曉得自個兒問錯人了,擺了擺手讓人出去後將自己裹進了被子裏。
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離開大興境地,狐之亦沒有回宅子,而是徑直到了祝繁窗戶外,本是想進去瞧人的,但見她屋中燭火還亮著他便站在外麵遠遠的看著。
小丫頭坐在桌邊撐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一動不動,猶如雕塑。
狐之亦有些想笑,他這是怎麽了?白日裏不過小丫頭未曾像從前那樣笑臉相迎,他便連再見她一麵的勇氣都沒有了。
嗬……
自嘲一笑,狐之亦轉身。
“你打算就這麽走了麽?”
窗戶發出微響,熟悉的聲音陡然從身後響起,在這安靜的夜裏,如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湖麵,亂了一池春水。
狐之亦僵在原地,一襲紅衣曳地,風帶起一絲墨發,又悄然落下,垂於那玉麵之上。
他本沒有打算見她的,便隻想如先前一樣待她安神後伴她一晚,讓她得以一夜安眠。
可如今……
想了想,狐之亦深吸一口氣,腳下抬步便要走。
然,就在在他邁步之際,身後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今日你若走了,你我以後便都不用再見了。”
狐之亦身形一頓,抬起的腳又放下,卻是久久沒有動,身後的人也沒有再說話。
隨即,他眼眸一閉,再睜開時依舊是那身紅衣,隻是麵容卻不再妖冶。
“繁兒,”他轉身,勾著唇遠遠地看著她,夜色下,他的繁兒麵容朦朧,依舊乖巧。
祝繁喉嚨一堵,一躍而下,從屋中翻了出來。
狐之亦動了動腳,卻始終沒有邁向她,而是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最後停在他麵前。
“繁……”
“啪!”
伴隨著男人開口的,不是往日那聲乖巧的“三叔”,而是一個根本算不上巴掌的巴掌。
隱藏於黑暗中的黑媚頓時就愣住了,之後她便小心地觀察著自家主子的神色,做好了時刻出來護人的準備。
畢竟她曉得自家主子的脾性,若是真一個衝動之下將人如何了,那她務必要將人護著,也省得那人衝動過後後悔。
跟黑媚想得大相庭徑,幾乎在巴掌聲響起的同一時間,狐之亦渾身的戾氣驟升,那是他長年來已經形成的習慣了。
就如上回他假扮祝韶風跟祝華幽會一樣,這便是他第二回挨巴掌了,想他一族之王,至今除卻眼前之人外,敢如此打他的人還未出生。
所以他那一身的戾氣便是反射性的,即使祝繁的那一巴掌根本沒使勁,即使造不成絲毫的痛癢,他還是冷了臉。
然等到他看見麵前小丫頭那雙微紅的眼睛後,什麽氣焰都消了。
他的心微微疼,緩緩抬手摸上被她打過的半邊臉,問:“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