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之中,幾座大帳隱藏在黃土風沙之中,隱約中並沒有看到有旗子飄動,隻是靜靜矗立。
在中間那座營帳的外麵,三個頂盔掛甲一身鮮亮戎裝的將軍正來回踱步,臉上神情顯得異常焦急。
“王將軍,你是副帥,現在這到底該怎麽辦?你得給弟兄將士們一個交代啊!”
“是啊,自從一口氣撲到這百眼井,大帥就跟著了魔似的突然病倒,現在大軍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困著,不能前進也無法後退。雖然大帥病倒的消息要盡可能的瞞著將士們,可眼看著糧食就要沒了,要是再不做決斷,大夥全得餓死啊!”
聽著兩位同僚的話,王弼心中也很著急,作為三軍副帥,他有義務維護軍中紀律和士氣。隻是,眼前的情況真的不樂觀。
其實別人不知道,但身為藍玉心腹部將的他卻是知道的,在到達百眼井前,藍玉的侄子,作為親兵校尉隨軍參戰的藍磬失蹤了。
藍磬這個人,王弼從藍玉那裏聽到過,自從十五年前藍逸戰死沙場後,藍磬是藍家唯一的獨苗,自幼聰明伶俐,很得藍玉的喜歡。為了培養他成為接班人,藍玉經常將他帶在身邊,就連這次北伐也不例外。
隻可惜,在這次北伐中失蹤了,而且恐怕,凶多吉少……
於是,當日親軍校尉中少了藍磬之後,大將軍藍玉便急火攻心,病倒了。雖然有隨軍的軍醫,可藍玉還是昏迷了三天。
王弼搖了搖頭,無奈的看了眼身後的大帳,對那兩位同僚說:“張將軍,郭將軍,大帥舊疾發作,已經昏迷三天了……唉,這樣吧,容我再進賬看看……”
那二人正是部將張翼和郭英,此時聽到王弼的說法均搖頭歎道:“若是再這樣下去,不待我們找到元軍,便已先一步被發現了,到那時,恐大事去矣。”
王弼一怔,苦笑道:“我這就進賬去見大帥。”
話雖是這麽說,站在大帳前的王弼依舊苦笑,如果大帥還沒有醒過來的話該怎麽辦?可即便醒了過來,如果他想起藍磬此刻生死不明的話又該怎麽辦?
唉,搖了搖頭,王弼隻覺得眼前這座大帳的門檻竟高的讓自己邁不進去。他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如此之重,他隻求藍玉能快點兒醒過來,如同往常一樣帶領所有人擊碎所有困境。
這時,也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
“是王弼嗎?進來吧。”
這一聲對王弼來說實在是天籟般的美妙聲音,他大喜過望,掀開大帳的門簾,幾乎是衝了進去。
屋內彌漫著刺鼻的藥味,王弼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帳中沙盤前的藍玉。
“元帥,您好些了嗎?”
藍玉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英挺的臉龐比之前消瘦了些,“好多了。”
“您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末將去叫人準備。”言畢,便要出去傳令。
“不用!我吃了點,別去聲張了。”藍玉披著外衣,在沙盤旁來回踱步,“王弼,我昏迷了幾日?”
“三日。”王弼輕聲回答,並不敢提及有關藍磬失蹤的事情。
“三日了……這幾天……還是沒有消息麽?”藍玉並沒有抬頭,但聲音卻是顫抖的,帶著些許期待與恐懼。
“還,還沒有……”王弼明白他還是惦念著藍磬的,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樣啊……我知道了。”藍玉簡短的回答,語氣中有著無窮盡的失望和悲傷,王弼不禁憂心忡忡。
“元帥!我們……大軍在這裏已經停了三天了,下一步該怎麽做,還請您給出指示……”
藍玉靜靜的盯著沙盤看了會兒,他死死的壓下心中的哀傷,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這是什麽地方?”
“百眼井。這裏距離捕魚兒海還有大約四十裏的路。”
“嗯?已經這麽近了?”藍玉略顯詫異的問道。
王弼點了點頭,“是。隻是,還是沒有遇到半個元軍……”
藍玉沉默了,這裏距離捕魚兒海隻有四十裏路,竟然還是沒有元軍的蹤影。難道是斥候的情報出了錯?還是元軍得到消息轉移了?
嘖……藍玉用手抵住額頭,他覺得頭又疼了起來,完全找不到方向。
“元帥……”王弼見他沉默不語,不禁出聲試探。
“去叫郭英和張翼過來。”
沒有更多的指示,王弼隻好快步走出大帳去傳令。
不一會兒,郭英和張翼來了,他們先是告訴藍玉一個殘酷的事實:糧草缺乏,水源殆盡,無路可走。
“元帥,糧草和水源都是大軍在荒漠中行進的根本支撐,若是在糧草和水源極度缺乏的情況下選擇繼續前進,實在是太危險了。”這是張翼的主張。
藍玉指了指郭英,說:“你也說說。”
郭英想了想,附和道:“元帥,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我們已經沒有糧草了。如果硬撐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再者,以目前情況來看,我們連敵人的行蹤都無法掌握,根本無法確定敵人就在前麵。所以,末將也主張撤退。”
“你也想撤退。”藍玉又看向王弼,問他:“王弼,你是怎麽看的?”
王弼想了想,抱拳緩緩說道:“元帥,我軍深入漠北,毫無所得,如此班師還朝,何以複命?”
張翼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也抱拳勸道:“元帥,我軍本就是深入荒漠之中,如今找不到敵人的行蹤,又缺水斷糧,不撤退又能如何?難道要十幾萬的大軍全部餓死渴死在這裏嗎?到那時,我們又有何顏麵回京見聖上?”
大帳內一時沉默,藍玉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最後停在王弼身上,“張翼說的對,你又怎麽說?”
王弼嘴唇輕動,緩緩說道:“好男兒,自當馬革裹屍還!”
藍玉定定的看著他,王弼的眼神閃著堅決的光芒,那光芒灼熱了藍玉的內心,讓他也熱血沸騰了起來。
但他是三軍主帥,是不能憑一時熱血就可妄下定論的。那是匹夫之勇,非良帥所為。
“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都先到帳外待命,容我想想。”
“是,末將告退。”
三人到帳外等候,等候他們的元帥下達最後的命令。
大帳又陷入了沉默,藍玉覺得這種沉默實在可怕,他又覺得自己此時像是困獸,無路可走,無處可去,無法可想。他覺得自己頭疼欲裂,完全找不到方向和出口。
明明平時更加清醒,明明在遇到這種抉擇時會清楚準確的作出判斷,可現在,到底是怎麽了……
藍玉用手揉著太陽穴,緩解著頭疼帶來的痛苦,他仔細的想著所有的事情。這幾日,因藍磬的失蹤給他帶來的病痛一直纏繞著他,在戰場上再次失去骨肉的致命打擊幾乎將他擊碎,使他毫無餘力去應對擺在眼前的問題。
此刻,在終於清醒了的如今,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身上還背負著十五萬明軍士兵的生死。他必須堅強起來,他已經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了,他必須肩負起一個三軍主帥的責任!
於是,靜下心的藍玉深刻的明白,此刻擺在麵前的是兩條路,撤退和前進。
但無論是哪一條,麵臨的危險都是可怕的。沒有人想要陷入危險,所有人都想走看上去危機最小的那一條。
但那條路,真的是十五萬明軍該走的,唯一正確的道路嗎?
藍玉不知道,他無法仰問蒼天,讓蒼天給他一個答案。他也無法打開兵書查一查,看看敵人到底躲到了哪裏。
這種時候,到底該相信什麽?該信賴什麽?
“老爹放心!這場仗一定是咱們的勝利!”
這一瞬間,藍玉的耳邊卻響起了這句話,那是女兒失蹤前對自己說的話,她說出這句話時,表情是那麽的自信,仿佛她早已預見了勝利。
“敵人就在捕魚兒海!”
“老爹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藍玉怔怔的望著自己的掌心,那時,女兒充滿自信的麵容又在眼前閃過。
相信,自己?
是啊,不知道該相信什麽,那麽,就隻有相信自己了。
這種時候,不能等著任何人來拿主意,因為沒有人能夠替自己拿主意。三軍主帥隻有一個,所有人都在等著自己的抉擇。
那麽,自己的判斷,就是唯一最正確的路!
藍玉的眼中恢複了神采,他起身走到掛著盔甲的架子旁,伸出手,緩慢的將盔甲一件件重新穿戴整齊。
帳外,三人一直等在門口,直到日頭西下,他們才看到元帥的身影。
三軍主帥藍玉穿著一身紅色襖裙,黑色鎧甲,頭戴紅纓鋼盔,威風凜凜的站在大帳門口,雙目如同捕食獵物前的鷹一般,迸發著渴求勝利的火焰。
“傳我將令!今夜全軍就地休息,埋鍋造飯,不得生出半縷青煙,違者軍法處置。明日一早,整裝出發,向捕魚兒海繼續前進!”
“是!末將遵命!”
即便剛剛還各執己見,但在接到命令的時刻,王弼三人便換上了平日裏嚴謹肅殺的神色,他們知道,等待了三日的大帥終於回來了!他下達了命令,那就一定是正確的!他既然確定要前進,那麽敵人就一定在前麵!沒有原因,沒有理由,無條件的相信!
前路是什麽樣的,沒有人知道,但他們選擇相信,選擇跟隨。他們相信,無論前路如何,那個叫藍玉的人,一定會帶領他們找到那條正確的路。
就是這麽簡單。
藍玉轉身走進大帳,他暫時將所有的不如意拋在腦後,現在要做的就是養足精神,與元軍決一死戰。
所有的軍士在得到命令的同時,全部都振奮異常,他們明白,決戰的時刻終於要到了!他們要緊跟大帥,消滅北元。
上下同欲,勝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