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就知道他會來這麽一出,也沒想著那個叫小豆子的小二會瞞著這事兒不給他說。
但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她也沒想著真蒙混過去,到底死了三個人,她若不跟蕭九說清楚的話,指不定這個閑到發慌的前采花賊還會不會跟著她。
於是想了想,她跟蕭九隔著一個茶幾坐著,沉默了片刻後問:“你聽過人祭麽?”
顧名思義,也就是將人當做祭品。
蕭九在江湖上跑了這麽些年,什麽沒聽說過,所以盡管心中詫異小姑娘會突然跟他提及這事兒,卻還是點了點頭。
祝繁深吸一口氣,“我跟雲大哥都是從祝家村出來的,這點相信蕭大哥也清楚,我要說的便是有關祝家村人祭的事,而這個陳清,就是人祭的關鍵。”
陳清是算命的,在道上混過的蕭九很清楚有關神明這類的事跟算命的都脫不了幹係,所以當祝繁一說起人祭一事時他便有這方麵的聯想。
但還是不懂為何她會為了這事專門來找陳清,這種事不該是她一個小姑娘家管的。
何況她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麽就曉得這事兒陳清就是關鍵,而非其他江湖算命呢?
祝繁看他不說話,心裏還是情不自禁地打鼓,下一刻便發揮了自個兒演戲的天賦,紅著眼眶垂了眸,連聲音裏也帶上了哽咽。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但我也是沒辦法,我不想被人懷疑成殺人凶手,也就隻有實話實說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個陳清,就是我後母跟她女兒買通的人……”
吸了吸鼻子,還真有眼淚從她臉上滑落下來,看得蕭九心頭一緊,下意識就有了猜想。
“你的意思是,你後母她們想讓你……”
“對,”蕭九的話未說完,意思卻很明顯,祝繁也不藏著掖著,抬起紅紅的眼看著他。
“這件事本來是不能對村外人說的,但我是真的不想死,所以才讓雲大哥幫我打聽陳清的下落,想趁著那人進村前用銀子把人給打發了,隻是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我……我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哭得傷心,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盡管隻認識兩日,蕭九卻對這個性子單純毫不做作的小姑娘真心喜歡,先前看到的她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何曾想過原來她心裏藏著這樣的事,還哭得這般的傷心。
一時間,蕭九的心被那一顆顆的眼淚衝刷得軟軟的,也不是滋味,從袖中拿出方帕遞到她麵前,聲音帶了些許的柔和。
“也就是說,你想就此將人打發了,再從街頭隨意找個算命的假冒那道士幫你化了這場災事?”
要不怎麽說蕭九這個人不簡單呢,祝繁不過起了一個頭,他就已經把後麵的事都給想到了,這樣的人,根本不是輕易能蒙混過去的,沒幾滴真眼淚還真說不過去。
祝繁接過他遞過來的帕子,往臉上擦了擦,沒有隱瞞地點頭。
“她們也是讓別人幫忙找的陳清,至今還沒見到他的樣貌,聽說過幾日要碰頭,我就想趕在她們之前把人給見著。”
說完,她猛地抬頭看著蕭九,盡管沒有滿麵悲戚,眼淚卻似不受控製一般地往下掉。
“蕭大哥,我真不想死,真的,並非我不遵循那傳承了千年的規矩,而是我真的不想死,就算是死,我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死!”
她神情倔強,不似那等懦弱的示弱,而是勢在必得的堅定,好似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她都要將把自己從這場看似鬧劇的祭祀中救出來。
蕭九看得動容,他是江湖中人,江湖中的烈性女子他見過不少,但從一個普通的鄉下小姑娘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卻讓他不得不動容。
抿著唇,方才想說話,便聽得小姑娘又說話了。
“知道麽蕭大哥,之前的好幾次我差點就被她們害死了,我雖恨他們,卻沒想過真害了她們的性命,但人們不是常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麽,我不想坐以待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們能為了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便想要了我的命,我為何不能自衛,不能從她們的手裏把自己的命保下來呢?所以蕭大哥,這件事,你能全當不知情不要再管我了麽?”
蕭九心頭一緊,被那雙帶著水意的堅定眸子震住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才道:“繁繁,你怎麽就能保證真的能如意,萬一被拆穿,你可就……”
“我管不了這麽多了,”祝繁吸著鼻子,似是在忍著喉嚨裏的堵塞,“萬事皆有可能,試了才知道行不行,不試就是白白將我的命送去給別人了,就是死,我也不會甘心的。”
說完,她緊抿著唇沒讓自己再哭,轉而一把捏住了蕭九放在桌上的手,眼神真誠。
“蕭大哥,雲大哥不曉得這事兒,曉得了定會鬧的,我不想他擔心,也不想在意我的任何人擔心,所以拜托你了,不要告訴他,也不要再讓人跟我了好麽?”
或許她是無意識的,方才從外麵回來不久,軟軟的小手還有些涼。
可蕭九卻因她這個無心的舉動心尖顫了顫,與其對視片刻後有些澀澀地開口說:“好,我不告訴他,但你給我說實話,你想要誰死,後娘?還是她的女兒?”
他問得太直白,幾乎是沒有一絲懷疑的,使得祝繁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一僵。
“繁繁,你該不會單純地以為我看不出你的最終目的吧?”蕭九沒動那隻手,卻看著她道:“你不是那種會任人宰割的人。”
在江湖跑了十多年,若是連一個人都無法在短時間看清的話,那他也就白跑這麽些年了。
祝繁顯然沒料到會被他看穿心思,移了移手側身想要收手,不料卻反被蕭九給抓住了手腕。
祝繁扭頭便對上那雙狐狸眼,到底還是從他手底將手給抽了出來。
“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沒什麽隱瞞的了。”淡淡勾唇,祝繁沒有躲避地迎上他的眼睛。
如果這人真要阻擋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算他會功夫,她也會想盡辦法除卻後患。
“沒錯,”她說,“我不是任人宰割的人,既然已經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了,再不出手,難不成真要等到事情成定局的那天麽?蕭大哥,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的確,將這件事告訴一個剛認識不到三日的人,甚至這人還是雲大哥的朋友,的確是件冒險的事,但她想就此賭一把。
賭贏了,就再不會有後顧之憂了,如果賭輸了……
“我想,我會跟你一樣。”
或許是小姑娘的眼神過於冷冽,也或許是從她的眼睛了看到了她的決心,蕭九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他不顧她的想法有了將這件事外泄的想法,她勢必不會就此罷休的。
能有在見到那三人的那等死狀時還麵不改色,甚至在夜裏獨自一人潛入死人房間的膽子的人,是不會好對付的。
而他,不想她以這樣的眼神看他。
祝繁的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惹得蕭九輕笑,隨後他便往椅子上一靠,又成了懶散的蕭大掌櫃。
“你該不會覺得我是那種婦人之仁的人吧?繁繁,我殺過的人可比你走的路都還多。”
他從小的願望就是除暴安良,後來卻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太過愚蠢了,壞人或許更壞,好人卻不見得會一直好。
自有這樣的覺悟開始他就不再憑著這個人的作為來判斷他的好壞了,而是憑直覺和心情。
他自認不是什麽善類,不然也不會以采花賊的名頭在江湖一蕩就是十幾年,掌櫃的這一行,他做不久的。
祝繁看著他,好一會兒時間兩人都沒說話,祝繁是在思考麵前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而蕭九則是在琢磨眼前這個小姑娘到底會帶給他多少意外。
轉了轉眼珠,蕭九起身往祝繁這邊趴過來,睜大那雙狐狸眼道:“我幫你吧?”
是詢問的語氣,但眼裏卻是滿滿的趣味。
祝繁蹙眉,“別開玩笑,你不告訴別人我就對你感恩戴德了。”
雖說蕭九這人看著的確不錯,也沒有她所厭惡的那股子虛偽勁兒,但這並不表示她就能將認識不到三天的人拉進她的計劃中,這種太過冒險,也太過不真實。
蕭九撇嘴,挑眉看她,饒有興味地說:“沒開玩笑,你看我像開玩笑的樣兒麽?我說過,我殺過的人比你走過的路還多。”
在他這裏,隻要是他以為的“壞”,那就沒有姑息的必要,活在這個世上已經夠苦的了,為何還要給別人害自己的機會呢?
祝繁實在看不透這個人,她以為,跟雲大哥認識的人就算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也不該是個雙手沾滿人血的人,蕭九,顛覆了她對人以群分的認識。
“找別人,露餡的機會至少九成,找我,無,”蕭九見她遲遲不說話,便湊到她麵前,伸出手指頭比劃,然後問:“你確定你拒絕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