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大雪,離黑龍屠城已一年過去。
一把黑色的油傘撐在東南,梁國,邱縣的一處墳碑上。墳碑前站著一個身影頎長如鬆柏屹立的男子,他穿著一身黑衣,黑發上染著白雪,額前落下的兩縷發在風中輕搖,那張俊美不凡的容顏上沉浸著些不為他人道的滄桑。
在他身後有一處杏林,杏林後是一座小屋,小屋不遠處是那片墓中人被吞噬的海。
他的身後傳來了簌簌的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你竟還未回薑國?”
“回不回去,是我的事。”
姬良離踩著雪過來,手中拿著一本賬本樣的東西,站在王邪身前站定,“這個,你看看罷。”
王邪並未接過來,這一年他找了她整整一年,韓玉在夢中告訴他:不用找了。
他暗中在各國布滿勢力,將各國的巫人連根拔起,為她陪葬。
對於姬良離此人,他以為和君蕪的消亡有莫大的幹係,並不想與此人多說些什麽。
姬良離見他不接,便拿過來:“你看看罷,興許……我說興許,能從這本書中找到她的一些線索。”
王邪抬頭,唇微微動了動。半晌,他問:“你說誰的線索?”
“君蕪。”
他的睫毛微微垂下,然後接過那賬本。
王邪打開,翻看幾頁,隻見那並不是什麽賬本,而是一幅幅畫,畫中描繪著一些巫術。
王邪皺了皺眉,合起賬本:“我不想這世間再有巫邪。”
“我知道王已將各國巫人趕盡殺絕,可見對其痛恨。而我想提醒你一句,原本未生作為異數能來到這世間,也都是因為這本書。這本書又叫天書,君蕪曾得過一本,那是上卷,講的是一些非自然力量的使用。而這本則是講的如何吸引外來力量,但是這種外來力若開啟不當,最後造成一年前的殺戮之境,那邪魔般的飛甲武士便是不當開啟的後果。”
“你從哪裏得到此書?”
“我一直在尋找這個,原本我以為這個賬本記錄的是虞國官員走私官銀的黑官名單,楚華公主曾擁有過,後來不見了。當時她有些失魂落魄的神情,我猶曆曆在目,以為對她的死有著幹係。”姬良離搖了搖頭:“沒想到事實卻是這樣。”
“你為什要給我。”
“不日我就要離開這裏去西域了。這是我最後能為公主,君蕪做的。”姬良離微微頷首,轉身踏雪離去。
路的盡頭,明姬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煞是明豔地等著他。
姬良離上了馬車,與明姬向西麵而去,而在他們的馬車消失在王邪不久,王邪見從杏花林中奔出一匹汗血寶馬,馬背上是個青衣束發的清秀男子,眼神堅毅地向著馬車的方向追逐而去。王邪一眼認出那是女扮男裝的公孫浮雲。
待他們走後,他看了看手中的書,向杏林中走去。
杏林中,有琴瑟的聲音響起,他的腳步頓了頓。琴聲悠揚又縹緲,似在雲遊,又似在低訴著什麽故事。待曲罷,裏麵傳來一個他不甚歡喜的聲音:“若是你不願意開啟那外力,我倒不介意幫你,再尋一尋吾妻。”
“她是我的。”
“她先是嫁給我的。”
“蕭衍。你怎在此?”他記得他把薑國國政幾乎都交與他,他想要收拾這天下,他便給他這個七國宰相機會。這一年,各國在那次大難後休養生息,這家夥弄出一些鬼鬼神神的事,嚇得其他諸國以為之前戰事遭到天譴,便以先祖先宗為名,互許了百年無戰事的盟約。自己在暗中又拔掉那些蠱惑幾大貴族勢力的巫人,天下戰亂和禍端方止。
雖然並非用了什麽正經途道,但也算成全了他想要停止戰爭的心願,還有也給了蕭衍想要修整七國,無聊地測驗自己才能的機會。
“王是很清閑,在此種花、看雪、伴佳人,將國家大事都壓我身上,未免太不厚道。”
王邪側身看了看君蕪的墳墓,不語。
蕭衍踏雪走出來,指著他蓋的墳道:“我是不信她就那麽死了,你信?”
“幾大貴族打通消息都在找她,我不做這個出來,如何堵住那些人對她的圖謀不軌。”
“哈哈……“蕭衍一聲低笑:“那你就願意背負這薑王愛上一個邪惡的巫人,並為此棄國這種罵名?”
王邪看著蕭衍那細虐中帶著探究的眼神,向屋內走去。
“別人怎麽說,我不在乎。”他要的,是能再見到她,哪怕一眼。
雪打著杏花,微微發顫。
一年後,冬至。
屋外的又下起了雪,王邪出去將碑上雪清掃。
那本書,他原本放在房內的案幾上,前段時間幾休未眠,想了許多,君蕪,孩子,還有那一年被屠殺的百姓。至昨夜,他將那本邪書在眼前燒了,自此希望天下太平。
不會,幾個挑夫挑著一口棺材過來。王邪讓他們午時起浪時,將這口棺材沉入西邊的海底。
其中一挑夫問:“公子,這棺材可是要葬什麽人?”
“照我吩咐便是。”
其他人見他不願多言,也未多問,因這公子出手闊綽,又給了許多金子,眾挑夫便喜滋滋地拿著金子離開。
待他們離去,王邪將拿起旁邊的酒壇子,倒了一碗杏花酒至碗中,與她訴起相思。
“阿蕪昨日傾城飛鴿傳書,他與君瑤都問你可安好,他們不知你已下落不明,我一直與他們說暫不便相見。虞國群臣知道傾城是楚華遺子身份,想迎他做王,傾城斷然拒絕,自立門派,現在梁國南麵一處風景秀麗的山峰,建了一座令各國君主貴族皆豔羨的‘青龍山莊’住下,帶著阿瑤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許是等了兩年,他們等不及了,不日要來尋你……”
“阿蕪,浮生去年也來看過你,我從他那裏學釀了相思酒,用杏花所釀,入口甘甜,化口熾烈。我才發現,酒,是個好東西。”
“我等了你兩年,怕你是回不來了,傾城他們來了我又不知如何與他們繼續編下去。你一人在黃泉路上也定是寂寞的,今日與你喝完這壺酒,我便去陪你,可好。”
“阿蕪,可還記得我們初見,你也是從墳墓裏麵爬出來的。若是今日,你能再從墳墓裏麵爬出來,那該多好。第一回,我嚇著了。這一回,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了。”
“阿蕪,我們的孩子名字我取好了,無論男女,都叫王念君。”
幾碗酒喝下,王邪有些醉意,酒壺被他撞到,倒在雪中,無聲。
他走到棺材前,推開棺木,躺了進去。
閉上眼睛,他將棺木闔上,閉眼醉意朦朧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進入夢中,杏花林中,似有人叫他:“王邪,王邪……”
他推開杏花枝朝那個熟悉的聲音,欣喜焦急地狂奔過去。
終於他站定,一滴淚滑落在他臉上,落在耳朵裏,微涼浸骨。
他見她一手撐著一把青油傘,一手抱著一個娃娃,模樣清麗地站在杏花林中,笑容如江南煙雨稠稠地下著,又如明豔萬花肆意地綻放。
她又輕輕地喚他一聲:“王邪,我回來了。”
“阿蕪,你回來了。”
杏花雨飄落在棺木之上,從遠處幾匹馬朝這裏狂奔過來。
一個清脆的聲音叫喚:“王,王!……”
那叫喚之人正是衛風,因為王邪自君蕪死後,不讓任何人靠近這杏花林百裏。他便與王城的侍衛一直守在百裏之外,聽蕭衍說王要做傻事,便匆匆趕過來。
衛風剛到杏林便見一口棺材,當下嚇得‘哇!’一聲大哭地跌落下馬。他以為王邪想不開已自盡,便跪著哭嚎:“王!你不要丟下衛風啊!”
隻是他剛一聲哭嚎,身後有什麽砸到他頭上,衛風納納轉頭,見一隻手從那墳墓裏伸出來,當下嚇得瞪大眼睛。
“鬼,鬼,鬼啊……”
一隻手,兩隻手,往外爬啊爬……
眾將士也紛紛嚇得退至一邊,更嚇人的是棺材蓋此時也突然一陣風地開了。
“啊!”衛風嚇得又一聲大叫,瞪大眼睛隻見王邪從棺材裏詐屍地跳出來。
此時那墳上的屍體也爬出一半身子,衛風隻覺得好生熟悉。
物轉星移,傾刻間,衛風覺得自己好像與王邪回到了三年前,而麵前的杏林和士軍皆不見,出現當初他們剛到邱縣饑腸轆轆的場景,身前竟還有他偷吃的半隻雞的貢品。
而轉身,他的王變成了當初的公子,而他也穿著當年的服飾打扮。
那屍女從墳墓中爬出來,一雙失神卻明淨的目光此時有些恍神地盯著他,最後將視線移到王邪身上。她將那雙屍手朝著他純淨美玉的公子方向,不,他的王方向伸出去,道:“我是君氏阿蕪,遭巫人陷害至此,並非鬼魂驚嚇兩位,望公子助我出墓。”
王邪看著她,眼神顫了又顫,方一步步朝她走近,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
他道:“我叫王邪,別擔心,我會護你。”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