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突然找到雷公,是因為今日的公堂他也去了,在那裏,他看到翻身的希望。
朱砂佛痣,佩劍黑衣。君蕪與王邪是那種在人堆裏,一眼辨識度甚高的人,所以即使是一眼,廖氏斷想自己不會認錯。
在雷公的懲罰與王邪的威嚇中,廖氏尋思計量著,隻要抱住雷公這條大粗腿,他難道還怕一個囚犯和兩個青年不成?一番添油加醋地訴說,廖氏將君蕪、王邪與衛風三日窩藏神龍的事都給抖了出來。
雷公聽他說完,低頭,一陣計量。轉而,他打消與君蕪談判的念頭,生了條置她於死地的計策。
“大人,你要相信我,草民皆是金誠之言,若有欺瞞天打雷劈……”恰時一陣雷打響,陣雨傾下,廖氏抬頭對老天咬牙切齒。
再看雷公已走到屋簷下避雨,廖氏趕緊起來,過去。
雷公對他道:“無論你所言是真是假,現下倒的確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時機。”
廖氏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躬身表忠心道:“草民誓死效忠雷公。”
雷公一陣哈哈大笑。
地牢內,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透過牢上放風的小窗,陽光照進來,驅了些陰寒。
今日君蕪在公堂上的表xiàn,牢衙們也去湊熱鬧看在眼裏。牢頭是個見多識廣的漢子,覺得此女是個人物,於是倒了一茶碗酒給她拿過去。
“給!”
突然聽到聲音,君蕪睜開眼睛,見牢頭那張黝黑著一口白牙的臉,閃在眼前,眼角微微地抽了抽。視線下瞥一眼,她抬眼問:“給我的?”
牢頭哈哈一笑,“這裏除了你,難道還有別人不成?”
君蕪似笑非笑著,看著這杯酒:“這莫不是縣令讓你送來的奈何酒?”
“奈何酒?何意?”
“地府陰間,奈何橋上的孟婆為人鬼特釀的湯酒,奈何酒。”
牢頭仰頭大笑,聲音高亢:“哈哈……既是奈何酒!我若真讓你喝,還有你不喝之理?”
君蕪想想,一句笑:“也是。”伸手,她大方接過他手裏的酒,仰頭一口喝下。
牢頭高興撫掌:“好,真是個烈女!”
君蕪把茶碗遞給他,幽幽道:“別……古來烈女,亡居多,我還不想死。”
“哈哈……”牢頭發現,她不僅性子倔烈,且有趣。在公堂上,她可不是此時這種柔中帶著一種隱隱的堅強與寡淡,而且,還會開玩笑的模樣。牢頭心裏頭似有些猜測,不過他隻是牢頭,不願考慮太多他職責範圍外的事。
這府衙地牢裏,牢衙和犯人的關係一直都是對立,犯人都很忌諱著他們。平日那些弟兄也都知根知底的,沒什麽好聊的。這午後天氣暖好,就是地牢太過陰沉,牢頭見君蕪這牢裏有扇小窗,尋思著她是個有趣的人,折回去拿了些酒器便過來。
繼而,他找了陽光能直射的地坐下。陶製的尋常酒壺,兩個杯盞,牢頭拿起一個用布擦拭了下,放在身前。清澈的酒水咕咕聲響,不會盛滿兩隻杯子。頓時,君蕪嗅聞到牢裏散發出一股清冽的酒氣。
她倒不是會喝酒的人,方才那碗酒喝下,已是有些微醺,但倒也解乏,忘痛。
牢頭朝君蕪招了招手:“來,喝一杯!與我講講你的故事。”
君蕪看了會牢頭,然緩緩站起身來,坐在離他不近不遠地位置,舉起一旁那被擦拭過的杯盞,放在唇邊,輕酌一口,抿了抿,點評道:“有些薄涼,入口辣舌,入喉醇香縈齒,有甘甜回味,不錯的酒。”
“你也喜喝酒?”這般懂酒味。
“第一次。”
牢頭驚奇。
“這酒叫什麽名?”
“甘回。”
“甘回……”君蕪輕念了念,轉而,又輕酌了一小口。飲下時,放鬆的麵部表情,也讓她周身氣質柔和不少。
牢頭轉見陽光打在她清麗的麵龐,明淨得驚豔,然另一半被這牢房的陰暗所遮蔽,讓人看不真切。
她聲音緩緩,而沉沉:“我……沒有值得說的故事。說說你的吧。”
是夜,因為些好奇,本欲探尋君蕪底細的牢頭,喝得有些微醺地倒把自己祖宗八代給交代了。而牢頭發現君蕪,倒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雖然能感受到她不願多說自己的事,但是他發現跟她聊天真是件愉快的事!
雖然君蕪隻是從頭到尾默默地任由他噴口水,偶爾用衣袖輕輕擦拭一下……但是牢頭覺得這姑娘,實誠!
待君蕪有些疲累的睡去,牢頭輕手輕腳地給她關上牢門,卻未上鎖。
照今日的情形來看,牢頭一聲歎,心道:她的日子恐怕不多時。不免有些心中鬱悶,離去的腳步有些沉重。
待牢頭走後,假意睡著的君蕪,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眼睛中跳躍光澤,*,在夜中,栩栩。
“你還在?”她試探地問一聲。
不會,聽到腳步聲,君蕪側身。
一衙役模樣打扮的人踱步走來,他微微低首,腰上係了把布裹的劍。君蕪不由地牽動了下唇角,下午入牢前,便發現身後似跟了個熟悉的人。
王邪抬頭,又見她笑了。
懷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推開牢門走進來。
走到君蕪麵前,他的語氣尋常問:“和那牢頭喝了一午後的酒,可是開心?”莫名,他自己未聽出,倒有些酸味在。
君蕪靠著牆,笑笑:“其實,我隻想睡覺。”
“如此,為何不拒絕?”
君蕪目光有些空遠:“怕出計劃之外的意外,想著多結一份善緣,許日後能多一條生路。”
王邪心一緊,泛出絲絲縷縷的疼。半刻,他朝她伸出手來。
君蕪收回目光,看著他不明。
王邪學她,微微一笑:“坐了一午,站起來與我走走。”
君蕪怔了怔,轉而有些下意識地將手伸出,手間相觸,一陣酥麻。微微,不知是他顫了下,還是她自己。一時,君蕪臉有些熱,羞赧地側了側頭。然,怕他看出什麽,又立即轉頭,皺了皺眉頭。
王邪低頭一陣輕笑。
君蕪低語:“笑什麽……”
待她不笑了,他抬頭看她,溫柔低喚一聲:“阿蕪……”
那一聲動情的低喚,猶如一粒埋進土裏的種子發了芽。此刻,隻要君蕪再加把向上生長的力氣,許是種子能立即開成花朵,結出果實。可君蕪卻沒有,她選擇做一塊安靜而掙紮的石頭,被他牽著在牢裏亂轉悠。
偶爾對目間,她則輕輕地轉開視線,刻意不看他見她時,那份隱隱攢動的熾烈……
王邪看在眼裏,幾次握住她的手,不由地緊了緊。
‘自己還未讀懂那份螞蟻鑽心窩的心情,當然,更別提她那猜不透的反應。’這是多年後,王邪回憶起往年那段青澀的情竇初開,帶著些深遠及溫存,提及。
待到三更,王邪給君蕪留了點創傷藥,道了句:“我再給你最多三日,若你還未能拿到你的清白,就算是打暈了你,我也要把你帶離開這鬼地方。”留下這句頗為霸道地沒商量的語氣,君蕪有些恍然地看著王邪離開。
留他手心的餘溫還在,她伸出手心,熨掌看了看。
總感覺……他在她心口,埋種下一種更堅定的力量。
明白了王邪在暗中保護自己的君蕪,並未掉以輕心,因她不知道雷公的暗殺、或是談判……何時會來?
其實她本來的目的,即是一次有利於她的談判,硬碰硬,倒非她所想。
君蕪在等他,可未等到雷公,她倒是先等到雷老夫人。
“孩子……你趕緊走罷。”老夫人走進來抓住君蕪,上前緊道。
轉而,牢頭笑嘻嘻地上來,為君蕪打開鐵鏈。
君蕪看向老夫人,一雙慈目裏頭,寫著滿滿的愧疚。老夫人撥了撥她的發,看了看她的傷,重重歎息:“哎!作孽啊。”
“夫人……”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勿需多言。”轉身一旁的小侍婢拿上一個錦袋過來,裏麵沉甸甸地似放了些什麽。老夫人接過來,將它按在君蕪的手中,蜷住她的手握道:“拿著吧,一點盤纏,出去安生立命會用到的。”
這錦袋,分量不少。君蕪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因最初她被逼回到邱縣,好似就是為了給那些賭徒撈些贓物來。
君蕪並為立即授下,問了一個老夫人,她最關切的問題:“若我這麽走了,那我的罪如何,我在梁國帶罪又如何安生……”
老夫人朝她笑了笑:“梁律三十九條,欲殺人及盜者,殺之,無罪……你為自己開脫的很好。”
君蕪眼眸一亮,授下銀兩。她退後兩步,給老夫人行了個大禮:“多謝老夫人還我清白!”
老夫人歎:“這是我欠你的,無需多謝。”
此時侍婢送上來一件湖水藍得紗裙,君蕪看了看。老夫人:“你趕緊換上隨我一同出去,出去後我自有辦法送你出城,現在滿城都認得你,需當謹慎些。”
君蕪沒想到老夫人會做到這步……她是有怨過她,可看著這雙歉疚贖罪的蒼老眼睛。
她幾步上前,接過侍婢手中的衣,在一旁換下。
老夫人見雖然她什麽都未說,可是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她心裏也好過了不少。
不會,君蕪脫下那身血汙羅裙,換上老夫人的湖水藍衫裙,用手整了整淩亂的發。待她整理好,侍婢忍不住道了聲:“啊,真是個美人呢……”
君蕪對她笑了笑,雖是虛弱,可是還是掩蓋不住那眉宇間隱匿的風華。
老夫人第一眼對君蕪是喜愛的,現下,看著她笑也跟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胸頓覺舒暢。
“我們走吧。”老夫人道。
君蕪點頭,與她的侍婢站在一排,微微低頭,裝成一名普通侍婢,準備就這麽出去。
可是走些步,快到牢門口,她見雷公為首,刀劍佩佩。身後右側,跟著紅唇高髻的閩巫,一臉刻薄。而右側……君蕪見那人,心裏,咯噔一下。
他,對她露出一抹奸險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