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感到穹頂之下的天空禁錮了靈魂,一日比一日呼吸更困難時,我日夜期盼的天時地利人和竟一同出現了。
這日深夜,高城到了那個點都沒起身,我等了很久實在等不下去悄步下地走到他的石床處。隻見他將身體蜷縮在一起,臉蒙在被下,隻露了已經從花白變成全白的頭發在外。我隻遲疑了一秒就去揭他被子,指尖無意中觸及他的臉,被那冰冷的溫度給驚到。立即向下去摸他身上到手,竟全身冰涼,被窩裏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怔怔盯著他,有什麽在心裏砸下,把所有感覺碾碎成空洞。強烈的不好的念頭覆蓋所有思維,伸出的手,也是顫抖的。咬牙,探到鼻息下,很久,忘記了動作。
閉上眼。那年,他以雷霆之勢遁入我生命,對我說:小竹竿,等我來接你。然後他走了七年,再回來時將我遺忘,卻又掀起命運的齒輪;然後又一次分開,這一別竟是十幾年,久到我已經將他徹底遺忘,再遇以為是新的人生,可卻是新一輪的命運反複。
分分合合,竟是二十多年啊。
所以,你累了,不願意再陪我走下去了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驚回了神,失聲高喊:“寒,快進來看看他!”
門外傳來一聲悶響,下一刻落景寒就踉蹌著推門而入,幾步衝到床前驚問:“城哥怎麽了?”我無法控製自己不顫抖,“他...他全身都好冷。”落景寒伸手探了探,立即轉身衝了出去,跑回來時抱著他自己的被子,一層一層給高城蓋上,嘴裏呢喃:“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我這輩子可能有很多後悔的事,但最後悔的就是讓堯哥先一步離開楚城。否則這種時候,他一定知道來如何處理高城的情況,而不是像我一樣六神無主,完全傻了般看著落景寒也失控了情緒在不停地為高城搓手搓臉取暖。
但是,無濟於事。
這世上最難的莫過於這四個字:無濟於事,或者,無能為力。
到後來落景寒趴在床沿把臉埋在高城的掌上開始大哭,之前他為曲心畫和謝銳收斂屍骨他沒有哭,這時候他卻嚎啕大哭起來。嘴裏嗚咽著什麽,別人聽不懂,我卻每一個字都聽懂了。他說:城哥,我們,就隻剩你和我了,你不能再撒手。
是啊,高城你連一句話都沒和我說,就要準備撒手了嗎?那你設的這許多將我畫地為牢的局,有何用?最終還不是負了我一場,讓我在生死兩岸裏輪回痛苦?
突兀的轟隆聲就是在這悲戚的氛圍裏傳來的,因為聲音不光是大,而且......來自冰室!我和落景寒都渾身一震,抬起頭瞪著那麵牆,轉而對視一眼,兩人紛紛色變。
幾乎是失態地打開控製那道牆的機關,可是原本應該向一側緩緩移動的牆卻隻移開一道縫就卡住了,能看得出整麵牆向下歪斜地座落了。縫隙隻有十幾公分,落景寒衝在我之前,但他怎麽都掰不開那麵牆了。
我一把將他拽開,骨骼脆響收縮。老天收了我的畫影天賦,但是縮骨功是堯哥教的,並沒有遺忘。將身體擠入並不困難,隻是當我看到那具冰棺碎裂,高城的身體落於地麵時,幾乎肝膽欲裂!跌跌撞撞地要撲過去,但突的從正前方的地麵憑空冒出一個黑影,將我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噗通、噗通!心本能地狂跳不已。
室內並不漆黑不見,相反的在一側的牆上有點了盞不會滅的燈。堯哥說那是用鮫人淚做的油燈,可千年不滅,所以將這冰室照得足能視物。隻是我瞪大眼盯著那平地而出的黑影,像及了人形,卻仍難分辨到底是人是怪。因為“它”身體要比正常人大了一倍不止,從上到下都是黑不隆冬,隻依稀能看到兩個點在閃光。
是“它”先發出了聲,而我也震愕在原地。
“咦,是小匣子嗎?”
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時這地看到......瘋子!不,還有阿蠻,就在他身後。
之前我不是沒問過他們的下落,但是沒人知道當時混亂下兩人去了哪,最終張繼說可能被埋在了亂石堆下了。為此我很難過,瘋子和阿蠻是為了我才走這一趟的,並不願相信張繼說得那種可能,但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瘋子要比我更激動,他一個縱身就撲了過來,但因為相隔距離有三四米,他那一撲並不太遠,一個五體投地匍匐在了我眼前。
看著他狼狽地抬頭,我才從驚愕中回神,“你們怎麽會在這?”
瘋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答非所問:“小匣子,我日日惦記你啊。”轉而又泣聲:“阿蠻這不著調的,說帶我去救你,卻跌進了一個黑窟窿裏。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老天保佑,一爬上來就能見上你麵。”
黑窟窿?我的視線轉向他剛才冒出來的位置,就是指那嗎?
視角的餘光處,讓我心頭一震。瘋子與阿蠻的出現太過震驚,以至於忘了我衝進來的目的,而到這時才赫然頓悟,瘋子冒頭的位置正是冰棺所放之處。所以剛才那聲像及了轟炸的響,是他與阿蠻造成的然後將封存高城身體的冰棺給毀成碎片!
我頭腦一熱,將擋在跟前的瘋子推開,衝向高城的身體。到了近處,卻不敢真的去觸手而碰,有些冰屑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麵容安靜,像睡著了一般。
落景寒焦急的聲音從外傳來:“小竹,城哥的身體怎麽樣?”
我不敢答,也不知道要如何答。瘋子從後探頭過來,“他死了嗎?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冰在地上?”我咬牙忍住對他的怒吼,心中悲涼到極點:是命,當真是命!李成軍突然身體變涼氣息微弱像是要去了,而高城的身體也在同時不保,沒了這冰棺,要如何再封存?
瘋子仍在身後說話:“阿蠻你看到沒,好像還有氣啊。快把你從那黑窟窿裏摸出來的寶貝拿來呢。”長手臂越過我伸向高城,在我反應過來時,他的嘴巴被掰開又再闔上。
屆時,我瀕臨崩潰邊緣的神經徹底斷了,回身一把揪住瘋子胸前衣襟:“你給他吃了什麽?”瘋子被我凶惡的樣子給震住,錯愕地看著我卻答不上來,我又對阿蠻怒喝:“說啊,你們剛才往他嘴巴裏放了什麽?”
阿蠻黑眸無緒地看了我一眼,根本無意理會我。
我覺自己要瘋魔,撲過去掰高城的嘴,卻見他的嘴裏乃至嘴唇上都是一片黑汙,可已然不見是何物。喃喃悲戚自語:“不管他們給你吃了什麽,你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瘋子在後拽我衣服,“小匣子,你其實......”
我將他重重甩開,頓坐於地滿麵淒惶地仰頭,任淚從眼角滑落鬢角。“秦三,阿蠻,你們走吧。”這是我第一次直呼瘋子的名字,他們還活著我固然驚喜,可是卻讓高城......沒法恨,隻能認命。命運真的強大如暴君,它分分鍾可以摧毀我所有的希翼,讓我痛不欲生。
瘋子還欲分辨,我朝他重重叩拜到底,“求你了,走吧。”
最後的時光,我隻想一個人陪他靜靜度過。不得不接受現實的命運:我與高城,從頭至尾都在演繹一個情深緣淺的故事,彼此相愛卻不能相守本是爛掉牙的劇本了,卻印證在我們身上。故事的最後,在這昏黃的冰室裏,他將被我抱在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頭頂終於傳來了移步聲,等過數秒,不遠處瘋子還是開口了:“小匣子,我其實隻是想告訴你,他睜眼了,正在看著你。還有,這個地方的門在哪?就那條縫嗎?我鑽不出去啊。”
他在說什麽?誰睜眼了?似有所感地抬頭回轉,與一雙在我感覺這世上最亮的眸子對上,整個人如石化了般呆在那。
很久很久,熟悉的、暗啞的、刺痛我心的嗓音徐徐緩緩抵進耳膜:“小竹子,你打算就這樣看著我一輩子嗎?”我身體震了震,“你......回來了?”
他牽起嘴角,淺淺一笑:“不是回來,是身心合一。”
“可是,”我依然身處夢境,懵懂不安,“堯哥不是說要天時地利人和,你才能得救嗎?”
“天時,李成軍身死的時機;地利,這冰室範圍;至於人和,”他側轉眸看向我身後,沉定而言:“他們不就是嗎?”我遲鈍地緩緩回轉身,目光觸及在石牆縫隙處的瘋子與阿蠻,徹底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