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雅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待遇,她壓根兒就不奢望黎家的人還能敲鑼打鼓地夾道歡迎她的到來。
“我剛才去了批發市場,王阿姨跟我說了家裏的情況,我想……”
話還沒說完,又被黎媽媽氣急敗壞地打斷了:“想什麽想??你不就是想把我們全都逼上絕路嗎??你看看這個家,哪裏還有個家的樣子!?我就說你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吧!白養了你這麽多年,這才找回親生父母多久,就翻臉不認人了!不認沒關係,我們也不指望你知恩圖報了,但你也別害人啊!”
黎媽媽越罵越激動,還抬起手想給夏清雅一個耳光,無奈被地上的暖水瓶絆倒,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幸好夏清雅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沒有狼狽地摔個狗吃屎。
誰知她才剛站穩,就立馬甩開了夏清雅的手,還順勢推了夏清雅一把。
因為是帶著泄憤的情緒在裏頭,所以黎媽媽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也不管夏清雅的身後是什麽。
夏清雅毫無防備,重心不穩就往後倒去,後背狠狠地撞上了門板,腦袋也結結實實地狠撞了一下。
“咚”一聲的悶響,夏清雅隻覺得眼冒金星,連忙抓住門框,這才穩住身子。
“你可以不領情,但也犯不著動手吧??”夏清雅看著黎媽媽,委屈又無奈。
為什麽她每次主動示好的時候,總是被人誤解,甚至是嫌棄、拒絕??
就因為沒有在他們所謂“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們身旁,任由他們予取予求?
這時,躺在床上一直沒吭聲的黎軍卻開了口:“媽,人家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到咱家這地方那叫一個委屈。你要是再不客氣點兒,恐怕我這小命就要沒了。”
手腳被打斷之後,黎軍曾經頹廢過好長一段時間,每天動不動就發脾氣,不然就像個瘋子似的,一會兒破口大罵,一會兒又哭又笑的。
可他如今就是個隻能整天躺在床上的廢人,他還能怎麽著呢??
唯一能行動自如的,也就是那張嘴了。
要說那些人下手才叫一個精明,隻是把黎軍的手筋腳筋都打斷了,卻沒有打斷他的手腳。
從外麵看上去,黎軍和正常人沒什麽分別,但他卻沒有了行走的能力,甚至連站著,雙腿都顫抖不已,堅持不到半分鍾就會摔倒。
雙手就更不用說了,連拿起一個水杯的力氣都沒有,整天都離不了人。
剛開始的時候,父母念著黎軍遭遇重創,加上他的性情本來就易怒,人躺在床上就容易胡思亂想,他發脾氣也能諒解。
可是時間一長,二老就吃不消了。
這個不肖子不但幫不了家裏任何,還成了家裏的負擔,就算躺著也不老實。
黎媽媽給他做的飯菜,沒有一頓不被黎軍挑三揀四的,一會兒要吃的,一會兒要拉,把黎媽媽耍得團團轉。
上了年紀的人,身體本就不好,家裏發生了那麽多事兒,還要每天起早貪黑做家務、伺候兒子,還要發愁怎麽維持生活。
長時間下來,誰都吃不消。
黎媽媽也試過平心靜氣地和黎軍談,可黎軍壓根兒就聽不進去,才說了兩句,就嫌母親太囉嗦,太煩。
有時候把黎媽媽也給逼急了,對著黎軍罵罵咧咧的,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爭。
但同樣沒有任何效果。
她這個頑固不化的兒子,軟硬不吃,油鹽不進,誰都管不了他,即使是生他養他的父母也不行。
兩位老人文化不高,年紀也大了,就是想找工作,也找不到什麽活兒可以幹。
好不容易,黎爸爸還是托了熟人的關係,才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
說好聽了是保安,其實就一看門的,因為年輕的小夥子都不大願意上夜班,所以黎爸爸就專門值夜班。
廠區本來就離市區有點兒遠,但為了老婆和兒子,黎爸爸每天都騎著自行車往返單位和家之間,整整要騎四十多分鍾才能到家,對老人而言,實在是種折磨。
可他有什麽辦法呢?
老婆要伺候兒子,每天累死累活的,他如果下班後不回去幫忙,估計兒子還躺著,老婆就跟著倒下了。
賣掉商鋪和原來房子得來的錢,全都拿去給黎軍還了賭債,為此還欠下親戚一屁股債。
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捉襟見肘,那些債更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清了。
還好是認識的人,不會拿著刀子棍子上門來喊打喊殺的要債,但這事兒也讓大家都和黎家的人保持距離,誰願意碰這麽個無底洞??
躲還來不及呢!
鏡頭再拉回那小房子裏。
黎軍的雙眼像是淬了毒一樣,惡狠狠地瞪著夏清雅,恨不得在她的身上瞪出個窟窿來。
自己此時這麽狼狽這麽落魄,不全都拜這個女人所賜嗎??
從小到大,這個名義上的姐姐就沒給過他什麽好處,現在認祖歸宗了,釣上金龜婿了,就更是目中無人。
對她說些帶刺的話還算客氣了,要是能下床,哼哼,他非狠狠地扇這賤人兩個耳光不可!
“你這算什麽?給一巴掌,再給兩顆甜棗??”黎軍的語氣依舊酸溜溜的。
他的目光很是涼薄,最後又回到夏清雅手上的信封:“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拿這點兒錢是幾個意思??真把我們家當乞丐打發呢??”
靠!!
也不想想她夏家小姐的身份多值錢,還有她那未婚夫,不是富得流油嗎?既然是來登門道歉的,就該好好表示表示,拿出點兒誠意來啊!
夏清雅算是聽出黎軍的意思了,心裏不住地冷笑:“我想你是誤會了。我並不認為你有今天的下場有什麽值得同情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不止一次跟你說過,你如果一味地在外頭胡來,早晚會吃大虧。種什麽因,就會有什麽果,你不是小孩兒了,該有自己的擔當。我來隻是純粹因為看不過去父母一把年紀還要過得這麽艱難,我個人的能力有限,沒辦法保證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隻能聊表心意。”
要不是看到養父母到了這歲數還要為了生活奔波操勞,夏清雅根本就沒想趟這趟渾水。
黎軍是什麽樣的人,她最清楚不過了。
即使如今躺在床上,黎軍也不會老實。
一旦夏清雅開了口,答應從此以後接濟他們的生活,那黎軍一定會立馬就故態複萌。
況且黎家二老也沒有一點兒理財的意識,不然以前家裏生意還過得去的時候,就不會沒多少積蓄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二老對黎軍無底線的溺愛。
黎軍要什麽,他們都給,從來都滿足兒子的各種要求,哪怕明知道不合理,也不會拒絕。
這樣的情況下,如果給他們太多的保證和希望,他們就會回到以前的樣子。
現在還有二老可以折騰,要是有朝一日二老都不在了呢?
夏清雅其實也沒有真的打算對黎家完全不顧,她好歹也念著養育之恩,不然今天也不會特地來這一趟了。
可她比誰都清楚,不能輕易給黎家的人任何承諾。
假如養父母百年歸老了,那她會承擔起照顧黎軍的責任,義不容辭。
但也僅限於給黎軍提供正常的生活條件,不再有其他,橫豎黎軍現在也和植物人沒有太大的分別。
他唯一比植物人要好的,就是還能正常說話,腦子還沒事兒。
夏清雅把信封放到桌上,神色疏淡:“我把錢放這兒了,收不收就看你們了,給出去的東西我不會收回。至於……”
對著黎媽媽,夏清雅的腦子裏忽的閃過她之前對自己的種種指責,那一聲“媽”是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了。
艱澀地動了動唇,這才說:“至於掙錢養家的法子,你做飯的手藝還不錯,可以考慮拿著這點兒錢在附近賣點兒快餐或者包子饅頭之類的,總比你現在做這些手工活兒來錢快。你就是整天在家守著黎軍,也沒有必要,最多一天三餐給他做好了喂他吃就好了。出門的時候把水杯放在床頭,杯子裏放一根吸管,渴了他就自己喝。”
“這隻是我的一點兒建議,是否采納也看你們了。這些錢足夠你們做些小本生意,生活條件也能稍微改善一些。那麽大年紀還去守夜,實在不合適,你們二老可以搭把手做生意,總比給人打工強。做了大半輩子的生意了,你們多少還算熟門熟路,何必去為難自己接觸完全陌生的事兒呢?”
語重心長地說完這些話,夏清雅沒有半分留戀,轉身就走了。
她的腳步很快,也很急,仿佛迫不及待要逃離這個地方。走出了這一大片廠房區,夏清雅隱忍多時的淚水才滾滾而落。
養母那一頭花白的頭發看得她心裏犯堵,不成器的弟弟即使受了重傷也沒有改掉那一身的臭脾氣,他就是來跟父母討債的,還得伺候他一輩子。
黎家如今的狀況簡直慘得不能再慘了。
可是套用一句靳宇軒曾經說過的話,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當初他們但凡在為人處世上懂得顧慮別人的感受,如今也能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離開黎家,夏清雅才發現自己的後背火辣辣的疼,看來剛才撞那一下還不輕。
她打算在小鎮多住幾天,把以前常去的地方都走一遍,就在鎮中心找了家看起來還算幹淨安全的賓館住下。
剛好旁邊有家中醫按摩館,夏清雅便去做了推拿。
這個消息傳回B市時,靳宇軒的臉上是山雨欲來的陰鷙,他冷聲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你給他們帶個話,做人別太過分,別逼我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