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去認過他的“遺體”,見他突然出現,自然是嚇了一跳。
當然,他也隻是嚇了一跳而已;在確認他沒事後,甚至還開心地給他來了一個熊抱。
趙勇問沙老三,晚上準備怎麽慶祝死裏逃生,他好去準備一下。
沙老三表情木然,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別等晚上了,我馬上就要餓死了,有沒有吃的?”
趙勇這才想起來,沙老三隻是蘇醒過來,身體尚未複原,不能大吃大喝大玩。沙老三餓糊塗了,他可不能陪著幹傻事。趙勇簡單安撫了沙老三幾句,便去給他衝了一碗很稀很稀的麥片粥,同時熬上小米粥……當然,他得看著沙老三,不能吃快了。
沙老三的胃口倒還不錯,湯湯水水加在一起,連續幹了五“大碗”,看得趙勇那叫個心驚膽戰。因為還餓,沙老三想繼續,趙勇卻不敢給了,哄著他東一句西一句的閑扯,借此轉移注意力,不要總惦記著肚子。
期間,趙勇指著外麵,對沙老三,很鄭重地說:“兄弟,你可得感謝這座神山啊,是它賦予了你第二次生命。它既然讓你活了下來,肯定有它的理由。我想,這世上,肯定有一些很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完成。如果那時候,你還記得我這個朋友的話,一定要再過來,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啊!”
雖然沒能“填飽肚子”,但此時的沙老三神誌已經清醒很多。他知道,自己能活下來是個奇跡,自然對趙勇的話深以為然,連忙點頭稱是,同時也暗下決心,以後多去為社會做些貢獻,不再躲避那些痛苦的回憶。
可是,回來找他的記憶,遠不止他知道的那些。
當天晚上,沙老三做了一係列的怪夢,一會兒是火光衝天、屍橫遍野,一會兒是大雪紛飛、天地蒼茫,腦海中也不斷閃現出各種麵孔,人的、獸的,活的、死的……而他的身體,也與夢中景象相配合,忽冷忽熱、忽躁忽靜,雖是整晚都未曾睜眼,卻是實實在在的失眠了,而且,頭疼欲裂、四肢乏力。
我聽明白了,他和我差不多,二次還魂後,遭遇邪靈火拚,將木錢裏封印的異靈“收歸己用”了。隻是,這木錢之外的那股力量,又是何時、從哪裏來的呢?
沙老三終於可以睜開眼睛、恢複自主意識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他發現了幾件怪事。
第一件怪事:他的被褥,都已經變成了焦黑色,而且濕漉漉的,就像是被火點著後又被水給澆滅了一樣。看來,昨天晚上夢中的情景,是真實的。
第二件怪事:掛在他脖子上的那枚鬼臉錢不見了,隻剩下一個繩套。
第三件怪事:他發現自己的視力變得超級、變態的好,不但增加了相機一樣變焦、放大的功能;貌似還能利用光的折射,看到正常人不能直接看到的那些地方,他躺在床上,頭衝著天花板,卻看到了床底下一隻正在覓食的蟑螂……就像有人在他的視線傳播路徑,上放置了很多麵,看不到痕跡的鏡子一樣。
第四件怪事: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可以自由變換粗細、長短,甚至形狀,隻要他想象得出的、具體的形狀。
我開始嫉妒了,同樣是吸收五行錢裏的異靈,為什麽我就要遭那麽大罪,還沒有什麽得到什麽直接的好處。
沙老三大概看出了我眼中的羨慕,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可別光盯著這些好處,你可知道,我那枚鬼臉錢中,封印的是什麽妖孽……”
當時的沙老三,發現自己身體上的變化,也是蠻開心,不停地試來試去。
正當他玩得開心的時候,耳邊來一個冷冷地聲音:“小子,玩夠了沒?咱們兩個,聊聊成不?”
“誰?”沙老三嚇了一跳,連忙轉身、扭頭,卻是什麽人也沒看到。
“傻小子,別找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是鬼?上了我的身?”沙老三雖然已經有過一次“死亡”的經驗,但對鬼神的畏懼卻是與生俱來的,聲音發顫。
“鬼?隨你怎麽說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什麽,反正也與我們接下來要商議的事情沒有多大關係。”
沙老三穩穩神:“你想和我,商議什麽?”
“當然是”,對方咳了一下,“你這副臭皮囊的控製權了。難得重生,你展大爺心情好,尊重你這個原主人一次,每天的頭四個時辰,子醜寅卯,就給你好了。當然,如果我哪一天在亥時做著的事,還沒有完成的話,你還得讓出點時間來……”
沙老三一聽,好麽,讓我上“常夜班”啊,這不是強盜麽。
他忍住心中怒火,決定還是先多掌握點信息再說,於是他問:“但不知閣下,尊姓大名,為何來到小弟身上?”
“你以為我想上你身啊,一無是處的家夥!小子,記好了,你家大爺姓展名蹠,乃是魯國的貴族。你……聽說過我的大名吧!”
沙老三搖搖頭,魯國……春秋時期了,那麽久遠的年代,誰會記得他一個狗屁貴族。
展蹠卻不死心,繼續提醒:“我有個哥哥,是魯國大夫,叫展禽,很有聲望的。”
沙老三繼續搖頭,展擒,聽起來像是個一個武將的稱號啊,怎麽會去做文職的大夫,還很有名……能多有名,比得上魯班、孔子麽?
“哦,對了”,展蹠好像突然想起一事,笑著又說,“我想起來了,我哥哥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柳下惠!”
沙老三愣住了,這個名字,還真不陌生,“坐懷不亂”的鼻祖啊。
問題是,他哥哥賢而有名,和他又有什麽關係。想到自己生活的這個時代,已經被任人唯親的裙帶關係搞得烏煙瘴氣,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不喜反怒:“我知道柳下惠是個好人,但這又與我有何?身體是我自己的,別說是你了,就算是你哥哥親自來,我也不會把控製權交出去,一秒鍾都不行!”
“小子,這可是你自找的!”展蹠發出陰笑,“既然你不答應,那我可就不客氣啦。”
一股很強烈的灼燒感,從指間傳來,疼得沙老三差點暈了過去。他下意識地把手拿到眼前觀看,卻差點把臉也燙傷了。
這個該死的展蹠,居然把他剛剛還引以為耀的神奇手指給點著了!
紅果果的威脅啊!
沙老三的倔勁也上來了,牙關緊閉,強忍著,不說話、不求饒。越是這樣,他越不會答應,大不了再死一回。
“救兵”很快到了,卻也是來自體內。
兩股清涼的氣流,迅速流向兩手指間,將溫度降了下去。
隻是,按下葫蘆起了瓢,手指的火剛滅,膝蓋處又開始發熱了,隨後又出現了新的“救火”寒流……沙老三終於明白過來,昨晚的“冰火兩重天”並非夢境,也仍未終結。
就像古往今來所有的戰爭一樣,休戰的時候,便是談判的開始。
沙老三當然還是不肯把自己身體的控製權,完整地交出去。但為了以後的長治久安,他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在展蹠痛哭流涕地懇求下,沙老三把左手的控製權,分給了他;在不給自己找麻煩的前提下,可以允許他偶爾做點小偷小摸的勾當,打發無聊時光。
後來,沙老三上網查了以後才知道,這位展蹠,還有個稱呼叫盜蹠,是小偷這個行當的鼻祖,臭名昭著的大盜。一隻可以靈活變化的左手,已經可以讓他為所欲為。即便沙老三不曾把眼睛看到的信息“共享”出來,但展蹠卻用自己的方式,對左手進行了改造,能夠感知或者看到靠近的獵物。
再以後,沙老三用他的“神眼”,無意中看到,這個展蹠,把所有偷來的東西,都藏在了自己身上。隻是,他雖然看得見,但卻摸不著,真的是盜亦有“道”,門道的道。
邪靈和人類不同,一旦與宿主達成協議,任何一方,都不能反悔;而另行簽訂協議的前提,隻能是其中的一方消亡,。這個規矩,是沙老三體內那不會說話的雪靈(他自己起的稱呼),在“學習”了漢字後,用拚字的方式,轉告給他的,應該不會錯。
另外,雪靈告訴他。展蹠的火性很大,卻被封印在怕火的木錢中,可不是一件好事。幸虧沙老三是在冰天雪地裏完成的吸收轉化,否則可能早已被取代。為了保持當前的均衡態勢,沙老三最好經常去給自己降降溫,冷庫、冰櫃、冰箱都可以。
沙老三也問過雪靈,它從哪裏來,有沒有什麽需要他幫助完成的心願,但它始終不肯回答,也隻好做罷。
因為他的“死去活來”和幾位外國友人的“失蹤”,沙老三身體康複後,又在當地逗留了大半年。沒辦法,在國內,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欺騙警察就是大逆不道。如果他不幫忙圓謊,趙勇這輩子恐怕都得搭進去。
他的這個經曆雖然離奇,但對我來說卻不算什麽。所以,我並沒有鼓勵他繼續講下去,而是問他,為什麽突發善心,收養了那麽多孩子。就因為,玉龍雪山賦予了他二次生命麽?
沙老三聽完一笑:“這雪山或許真的是神山,但總不會平白無故的救我一個外地人,我知道是那枚鬼臉錢讓我活下來的。至於,這些孩子,卻不是我一開始就收養的。是一位朋友,放在我這裏,托我幫忙照顧的。”
他的這個答案並不能讓我滿意,我隻好再問:“我看你那房間的布置與裝修,可不像是臨時用的。什麽樣的朋友,值得你花血本去幫忙啊?”
“朋友的事,既然答應了,自然要盡量做好”,說著,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來,“何況,我的這位朋友已經死了。”
“死了?”我故意擺出一副誇張的表情,同時心中鄙夷。收養流浪兒是件好事,不想說就不說唄,幹嘛咒人死呢。
“嗯,前不久的事”,沙老三臉上突然湧現的痛苦表情,卻不似作偽,“他那天,從北京機場給我打電話,說是在昆明有了新發現,讓我等他的好消息。”
北京,機場,昆明……難道是?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抓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那朋友,是不是因為飛機失事?飛機剛起飛,就掉下來的那架,北京到昆明!”
“是……啊!”沙老三不明白我為什麽這麽激動。那次的空難,影響很大,不知道的人很少,所以他並沒有覺得意外,即便我猜中了他的朋友死於那場意外。
我想起朱大寶對我說的話,那次的空難發生後,國家安全部專門派出的人,就接管了現場,外麵得到的消息都是審查、處理過的,未必是真實的。
何況,我這邊就有一個實例,我的舅姥爺不就“假死”了一回麽。
看著他那傷痛欲絕的樣子,我真想跟他說,他的朋友未必死了,說不定正在哪個安全的地方,被人保護著呢,過得比我們都滋潤。
同時,我也很好奇。那架飛機上,到底都有些什麽乘客,值得國家如此大動幹戈、神神秘秘。
如果飛機上真的有秘密的話,可以肯定,那次空難,不是一場意外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好說:“照顧那些孩子們,也挺辛苦的。”
誰知,這句話,卻又刺到了沙老三的痛處。
他居然鼻子一抽,掉下淚來:“現在,就算我再想辛苦也做不到了。警察說我身上的傷,有可能是參與黑社會活動留下的,而你這個把我送到醫院的人,又公然襲警,在醫院殺了他們的兩位同事。所以,即便他們現在沒有證據抓我,我也不能再照顧那些孩子們了。他們都被轉移到了縣裏的福利院。”
“縣裏的福利院?”我對這個機構沒啥概念,但總覺得規模和資金不會比他更雄厚,於是皺起了眉頭,“他們能有這個實力,一下子增收那麽多的孩子,還大多是……”
殘疾人,這三個多少帶有歧視的字,我沒好意思說出口。畢竟,坐在我眼前的這位,是他們的“阿爸”。
“是啊,所以,我把那房子和所有的資產,也都捐給福利院了,他們隻要派人過來就成。”
“那你呢?”
“配合警察,立功贖罪唄!”沙老三突然笑了,開心地望著我。
立功贖罪?這話聽起來好官僚。
我剛想追問,卻發覺眼前一片模糊,然後,什麽意識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