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帶人搜到了嘉元藏在京郊外的宅子,請了一二善於機關的好手,一路攻克,進到了宅子裏頭。
見過嘉元最核心的秘密後,江州決定,還是讓皇帝親自過來看看。
靈韻會隨著皇帝一並前往,臨行的時候,她問了問蘿澀,要不要一起看看這些年嘉元是如何吃人不吐骨頭的,蘿澀猶豫了很久同意了。
她扮作小太監的模樣,跟在聖駕的邊上,這次去往並沒有驚動太多人,隻點了一列扈從軍保護隨行。
皇帝有自己的馬車,靈韻陪著,跨坐在車轅兒上,像蘿澀這種小太監,隻能跟其他人一塊兒,擠在了一輛大蒲籠車裏。
出了城門後,山路顛簸難行,蘿澀隻覺屁股幾乎要被顛成了兩瓣兒。
下了蒲籠車,跟著龍駕一路往深山裏頭闖,過了好幾從樹林,終於在一個山坳下,找到了那座被碗口青竹掩著的黛瓦白牆。
守宅子的暗衛,已經清理掉了,可皇帝還是不放心,他準備派跟來的小太監先去趟雷。
終歸,飛身大業越是關鍵時候,就越不能掉以輕心。
蘿澀低著頭,臉上塗了一層香爐灰,悶著喏了一聲,她推開了宅子門,邁腿走了進去。
堂屋和一般莊戶人家沒有什麽兩樣,中堂一副寒冬臘梅圖,長條案上瓶爐三事,擺設雅致,堂下一張長腳八仙桌,兩列是楠木圈椅。
家什透著古樸之色,絲毫沒有嘉元往日奢華享受的半點影子。
往後院走去,一口深井上滿是腳印,蘿澀知道,大抵嘉元的秘密就藏在下麵了。
皇帝跟著進來,命她先下井去——
井口是個擺設,下頭粗糙的鑿了石梯,一路通向未知的漆黑。
蘿澀掏出懷裏的火折子,抹黑下石梯,這感覺她隱隱有些熟悉,讓她想到了孔方錢莊地下辦理處。
大約走了半盞茶的時間,逼仄處豁然開朗。
這是一方人工精細開鑿的地下石洞,長寬大約七八丈有餘,因此處距地較遠,所以陰冷潮濕,令人不寒而栗。
牆上的石塊十分光滑,隱約泛著墨色的光澤。
每隔三尺距離,牆上便有一隻出水璃首,潺潺從獸首的牙口中流瀉而下,落在前頭的白玉磚沏的池子裏。
偌大的池子,盛滿了鮮血。
池子中有一座亭台水榭,精雕細琢,白玉砌欄,此刻輕紗幕帳中竟然側臥著一人!
她一襲白紗軟衣,紫檀持珠耷垂在地上,伴著她的手指,一顆顆撥動,光澤油潤。
嘉元?!
她應該早早收到消息,絕不會出現在這裏啊!
皇帝由一堆人簇擁著跟著下來,他覺得胸口憋悶,好不容易走完了石梯,乍一看這裏的血池,驚得渾身顫抖。
惡獸,果真是凶惡之獸!
看這滿滿一池子鮮血,得殺了多少人才行?還妄想吸食他的仙髓,虧他一直善待容忍,隻因與她是同胞所出的姐弟。
“孽畜——”
皇帝哆嗦著手指,指著嘉元的背影,率先發聲。
一聲輕笑傳來,輕紗帳中的女人款步而出,蘿澀抬眸看去,險些沒嚇得跌在地上。
滿是皺紋的臉,黃褐色的皮膚,衰老的不成樣子,此刻的嘉元像八九十歲耄耋老婆子!
嘉元認出了扮作小太監的蘿澀,也讀到了她眼底深深的驚訝和恐懼,無聲一歎:
“這副模樣,本不該見客,隻是來得不是時候,終歸是本宮怠慢了”
“你、你……”
皇帝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嘉元徑自從亭台上,拾梯而下,淌著血水走到了池子的中央,她不顧場上那麽多人看著,徑自寬衣沐浴,把整個人都投到了池子裏。
這時,蘿澀看見池子最東邊的白玉石璣上,有一塊像舍利的東西,閃爍著瑩白的光澤。
這光澤很微弱,幾乎要消失殆盡。
等嘉元從血池中抬起頭,她的皮相已恢複從前的樣子,皮膚瑩白瓷實,貌美傾城。
如果蘿澀沒有猜錯,那塊會閃爍的石頭,就是所謂的聚核!
親眼見到這一不可思議的場麵,皇帝想著平日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長姐,不過是靠血滋養皮囊的怪物,便雙眼吐出,一下子沒緩過來,直接昏了過去。
他身邊的其它小太監亂成了一鍋粥,嚷著護駕、救駕,自己的腿兒卻打顫兒,想著要不要撇下皇帝自己跑算了,畢竟麵對的是個怪物啊!
嘉元穿上衣服,直接繞過了皇帝,走到了靈韻和蘿澀的跟前,笑了笑,氣氛輕緩的詭異:
“沏了茶了,不喝上一杯麽?”
靈韻和蘿澀對視一眼,沒有人拒絕。
心中再恨,但對這個獵人,她們心中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擔心生命安全,畢竟她們三個,誰也無法殺死誰。
撇下皇帝和那群哭天搶地的太監,蘿澀和靈韻跟著嘉元,到另一頭的亭台裏喝茶。
太監們吵鬧之聲漸歇,他們背上昏厥的皇帝,打算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嘉元餘光掃了一眼,並沒有阻止,隻顧著自己烹茶洗杯子,斟了兩杯茶湯黃亮的毛峰,騰著茶香熱氣,遞到了蘿澀和靈韻的跟前。
“對你們兩個,本宮是服氣的,蘿澀——是你的本名吧?童州何府大火,燒出來的聚核竟不是你的”
蘿澀沒有端起茶碗,隻是淡淡道:
“薑氏在你眼皮子底下這麽久,你沒有認出她,我才有了偷天換日,得保性命的機會”
“她玩得是宅鬥,心機深沉,不想做本宮一輩子的走狗,又想護自己兒子的安全,這才把你推在台麵上,可惜到底還是折在了你的手裏”
嘉元捏起茶盞,輕叩蓋子,拂去了茶麵兒上的沫子。
“你、你到底活了多少歲?”
沉默了一會兒,蘿澀終於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嘉元暖杯在手,不緊不慢道:
“重要麽?咱們在這裏不過十年壽歲,你等尚且還有一個法子,用天價數兒的銀子,去問公司買十年以後的壽歲,而我呢?我來時既然選擇了金枝玉葉的身份,金銀不愁,自然這個規則,對我這種人是不適用的”
“所以,你就殘害別的穿越者,讓她們魂魄俱散,根本無法回到現世去?”
靈韻怒砸了杯子,紅著眼眶,字字珠璣的質問她。
嘉元麵對她的質問和叱責,絲毫沒有覺得愧疚,反而甚是坦然道:
“你們如何定義穿越這兩個字?人人是主角,不死不虐,那到底有多少世界的位麵,可以供大家過癮?既然穿越成了人人可行的商業化產品,那麽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一說法在這裏一樣成立”
蘿澀根本不認同,當即反駁道:
“尊重生命是底線!你不過倚仗自己選擇的身份,你我在現世都是平等的,可到了這裏,你是長公主,我是農女,我是成了螻蟻一般的性命了麽?”
“你選種田套餐,不過因為你缺錢,我選金枝玉葉,圖得就是階級優越感,既然都是自己的選擇,你有何不服氣的?”
蘿澀被她的邏輯折服了,嘉元已經完全淪為了權欲的傀儡,放棄了在現世受過的文明教育。
那麽,跟她用現代人的聊天方式,已經沒有用了。
“你既然相信權力帶來的一切,也會因此失去一切”
嘉元自然知道蘿澀所指,悲戚戚的歎了一聲,玩味笑了笑:
“我知道這裏已經暴露了,也知道皇上今日會來,可我依舊在這裏,不會跑,也不能跑——看那個聚核,黯淡灰沉,和我剛得到它的時候,簡直有雲泥之別,蘿澀你該認識它,它是薑氏的”
頓了頓,嘉元撫上了自己的臉頰,繼續說了下去:
“我老了,新鮮的聚核,能讓我一個月都維持少女的模樣兒,可如今,我每日都要來這裏泡上一次,否則就是那樣可怖老狀”
蘿澀對上了嘉元的目光,在她的眼底,讀到了貪婪之色。
“你迫切的需要聚核,來維持自己的皮相,所以明知道有開罪皇帝的風險,依然向小公主下手了?”
“對於聚核,本宮向來寧殺錯,勿縱錯——”
靈韻聽不下去了,她噌得站了起來,銀牙緊咬:
“皇上已經相信了一切,也親眼目睹了,你就是饕餮惡獸,他絕不會放過你,你欠下的血債必要用血來償還,我姐姐元妃因你魂飛魄散,我不會叫你有機會回去異世的,要死,也要受千刀萬剮之刑!”
嘉元也不惱,歪斜的靠在闌幹上,把靈韻的怒氣收入眼中,這讓她更加愜懷:
“元妃是我弄死的,可她的聚核卻是梁玉撿走了,你想必恨錯了人,這麽幾年功夫,我估計她也到了油盡燈枯,等死離開的時候了吧?”
“你少廢話,今兒別想跑脫!”
嘉元無謂一笑,端起手心裏微涼的茶盞,抿了抿,搖著頭擱到了茶案上。
恰好,一盞茶的時間。
去而複返的太監們驚慌失措,他們隻能回來求救靈韻仙人,盼仙人施展法術,收了妖孽,助他們逃離這裏。
“仙人!不好了,出去的路叫人給堵了!”
“什麽?”
靈韻眸子一下子沉了下來,蘿澀跟著心裏一緊,忙扭頭向嘉元看去——
見她一副早已料到的悠閑樣兒,便知她哪裏是束手就擒之人,想必早就布好了請君入甕的局兒,隻等皇帝下套!
嘉元悠悠看了一眼太監身上昏厥過去的皇帝,感慨一聲:
“皇上醉心問道修仙,勉力幾十載,也該成道兒了……太子學成,克繼大統,這會兒子隻等咱們皇上駕崩的消息傳去京城了”
見蘿澀和靈韻咬著牙,鐵青著臉兒不說話,她笑盈盈道:
“不說皇上了,說說你們兩個,若不喜被火燒,我倒是新研製了一種化屍水,滴上兩滴,片刻肉身便沒了,少了許多痛苦,也算我們一場烹茶的緣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