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什麽?”成閆苦笑,紅了眼,“始作俑者是他,我能幹什麽?我不過是被他害得失去了親弟弟,現在又要失去你!”
此時的江舟格外冷靜,她雖然皺著眉,猜想成閆一定是知道了什麽隱情,但還是平靜地說:“先進屋。”
江舟拿出鑰匙,那鎖不知道是怎麽了,轉動了好久,直到樓道裏的感應燈都滅了,門才被打開。
進了屋,季岸靠在牆上,用手抹著嘴角的血,一聲不吭。
“成閆,你有什麽說什麽,今天我們就攤開來講講清楚。”江舟自然是注意到了季岸的狀態,冷著臉說。
她的心裏有一種預感。
他雖然素來隱忍,卻也不曾像今天現在這樣,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成閆兩步並一步跨過去,捏住江舟的肩,表情激烈:“Jade,你還記得害慘成闕的ind嗎?”
他好久都沒有喊過她的英文名了。
準確來說,他隻喊過兩次。
一次是在初見的酒會上,一次,是在母親的葬禮上。
她好像明白他的用意。
江舟深深看了成閆一眼:“我記得。”
她和成闕,當時就是吸食ind上癮。成闕,直接產生幻覺自殺了。
隨風飄揚,隨風而逝。
“他,”成閆死死地瞪著一邊沉默的季岸,目眥欲裂,“就是當年ind的開發者之一!”
“沒有ind,成闕就不會死,你之後也不會遭那麽多罪,伯母也不會走!那些悲慘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悲慘的一切?
江舟腦海中快速想了想。
大概就是母親被氣死、父親發誓再也不見她、成闕自殺、她被強製戒毒,生不如死,然後患上精神衰弱,每天死命讀書學習,希望從頭開始當一個醫生。
她轉頭去看季岸,他的身影掩埋在光影裏,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些,都是我問了方濡才得知的!你應該知道,方濡和他、和周家是什麽關係!”
他相信成閆說的,也相信季岸說的。
這兩個男人,都不會騙他。
是除了父親之外,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一個助她重生,一個讓她重新拾起愛。
“不,你錯了。”江舟再一次對上成閆憤怒悲傷的雙眼,“我相信你說的一切。但是,沒有ind,還會有其他的東西,它跟herion,cacaine,hemp,其實本質上是一樣的。重要的不是它這個東西本身,d,僅僅是根導火線罷了。”
而點燃導火線的人是成闕,在火上澆油的是她江舟。
靠在牆上的人瞬間抬起頭看她。
“Jade……”成閆難以置信地看她。
事關成闕的事,她怎麽會幫季岸開脫?
她明明是那個當初為了成闕不顧一切的Jade。
“那個時候,我很愛他,直到現在,他依然在我心中的一個地方。但是,過了那麽多年,我越來越理智,我開始反思。”
“我已經不是Jade,我是江舟。”
“愛情是盲目的,那個時候的我也是如此,除成闕之外,眼裏再也裝不下其他人,甚至還做過一些極端的、傷害別人的事。他在我眼裏,什麽都好、做什麽都對,但是,用我現在的思想去看從前的事,是他錯了。”
“錯的無可救藥,我也一樣。愛他沒有錯,錯的是助紂為虐,放縱我們的惡。”
“所以,造成之後這一切的,不是ind。是我和成闕。我們才是始作俑者。”
從始至終,錯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但是江舟更加責怪自己,如果她當時加以阻止,或許不會發生那麽多事。
往日種種,不過作繭自縛。
“好。”成閆攥緊了拳頭。
“好。”他又說了一遍,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該說些什麽呢?
他無話可說。
碰到從前的事,他喚了她Jade。
因為他知道,Jade深愛成闕。
可她現在是江舟。
江舟愛的是季岸。
獨獨沒有他成閆。
隻能像個打了敗仗的逃兵一樣,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
那晚的上海,格外的冷。
衡山路上的法國梧桐還在,卻已經不是當年的法國梧桐了。
車來車往,川流不息,耀眼的燈光照的人睜不開眼。
刺得人兩眼發痛。
身邊有跑車的轟鳴、女孩們的甜笑、大爺們的談論、樹葉的沙沙聲……
他卻什麽都聽不見了。
“你好,我是Jade,你也可以叫我江舟。”
…
從前,他以為自己輸給了成闕。
後來,他以為自己輸給了季岸。
現在,才發現自己輸給了江舟。
江舟啊江舟,何必在多年前的那次酒會上,對正依偎在弟弟懷裏的你有那驚鴻一瞥?
何必要費盡心思成為江家的家庭醫生,隻為多見你一麵?
何必要陪你度過每一個難熬的時刻,看著痛苦的你,我的心也在滴血?
何必要拖著疲憊的身體,陪你熬夜苦讀、教你各種方法知識,看著你考入名校,涅槃重生,然後飛離自己身邊?
何必在心頭埋下名叫“江舟”的種子,每天偷偷給她澆水施肥,期待有一天,她會為自己開花結果?
他後悔了。
他以為自己的愛是世上最好的愛,隱秘且偉大。
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拯救她,然後陪著她走過一路的荊棘,陪她成長,支持她的夢想、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就連她說要離開自己,去到夷山,他也同意了。
因為這是她的夢想。
當時他是怎麽想的?
他已經有所打算,等順利交接了手頭上的一切工作,就去夷山,向她求婚。
後半輩子,陪她一起生活在夷山就很好。
那些功名利祿,不要也罷,比起她,又有什麽價值和意義呢?
天朗氣清時,每晚和她一起在梯田邊散步。
雨落青山時,兩人在一座小樓裏,共剪西窗、共話巴山。
成闕對她的愛,一向幼稚、輕率、魯莽且淺顯。
而他成閆對她的愛呢,一向成熟、包容、細致且深刻。
可是,他早已打算好的將來不過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美夢罷了。
夢幻泡影,一觸即破。
他真的後悔了。
做什麽君子?當什麽好人?
狗屁!
他應該狠狠剪斷她的羽翼,讓她一輩子隻做一隻為他歌唱的夜鶯。
把身體狠狠紮入玫瑰花刺的、流著鮮血的夜鶯。
她愛了成闕多少年,他也愛了她多少年。
……
“為什麽要瞞著我?”江舟走到季岸的跟前。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也認為我是始作俑者。”
所以他不敢說。
“那場爆炸,你也經曆了嗎?”她問了一個別的問題,沒有再繼續追問之前的。
“是周齊光把我救了出去。”季岸回答。
當時的情況,很多人已經開始神誌不清互相殘殺,清醒的周齊光把他推了出去,鎖上了門。
“造成死亡的,並不是爆炸。而是摻了致幻劑的飲用水,他們開始產生幻覺,自相殘殺。機緣巧合,周齊光和我,沒有喝水。他剛把我推出去,就被其他神誌不清的師兄砍了一刀。”
“我看著裏麵鮮血四濺,血都從門縫裏溢了出來。那個時候,ind的事情已經爆了出來,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一起吸食了ind,才會造成人間地獄般的結果。後來,為了掩蓋真相,直接偽裝成了操作不當引起的爆炸案。”
原來,這才是八年前的真相。
季岸講到最後,整個人都僵硬起來,聲音顫抖。
江舟瞪著眼睛,她覺得自己的雙眼仿佛已經被睜到了極致。
酸澀感充斥了整個眼部,就算她極力忍住,就算她抬起頭,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季岸,他到底背負了多少痛苦折磨?
“我一定會還他們一個公道。”季岸說。
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人。
背負著十一條人命。
負罪前行,向善而生。
……
那櫥櫃上擺了各種各樣的酒,而下麵還擺著一尊白瓷菩薩。
江舟看了一眼,她不想喝。
從抽屜裏抽出三支香,打火機上的火焰刹那燃起。
白煙繚繚。
浴室的水聲一直都沒有停下,他洗了好久的澡,真是浪費水。
江舟把相框從背包裏拿了出來,那背後的照片還在。
她把它單獨抽了出來,重新找了一個相框,鑲上,擺在那尊白瓷菩薩的旁邊。
水聲停了。
不久,她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原來他衝的是冷水澡。
“這麽冷的天,你是瘋了嗎?”江舟低罵。
“是。”他回答得很平靜,好像真的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得出來的結論。
江舟掙脫他的懷抱,走上前,用手撫摸照片裏的人,淺笑:“我可以為他去死。”
季岸的心髒一顫。
“但是,”她轉過頭,對上他不安的眼神,“我願意為你好好活著。”
霎那間,萬籟俱寂。
隻餘這九個字,不斷回響。
……
【我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怎麽辦?】
【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佛說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是啊
我是萬頃江河一葉扁舟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
江舟季岸,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