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兒鎮定自若的看著她,仿佛他們是最簡單不過,最坦率不過的兩個人。
秋秋不知道為什麽就不氣了。
在這種幹淨、平靜的目光之下,秋秋居然覺得,他的坦然才是正常的,她的大驚小怪實在沒有必要。
最後她雷聲大雨點小的表示:“你下次別這麽悶不吭聲的,怪嚇人的。”
“好。”
然後呢?
秋秋看看外麵天色,很晚了。
這麽晚,他不該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嗎?不該繼續留在她的小屋裏頭和她大眼瞪小眼吧?
基於禮貌,秋秋問了句:“你可有落腳的地方了?”
對方肯定是紫玉閣的客人嘛,一定在紫玉閣裏有安排住處,要麽就在城裏其他地方落腳。
“那你昨天晚上……”
秋秋昨天就遇見他了,小龍還被她帶回來過了一夜,這人沒有落腳的地方,昨天夜裏他是在哪裏過的呢?
不,現在重要的不是他昨晚住在哪兒。
秋秋怎麽有種惹上了**煩的感覺。
這人這麽坦然的說他沒有落腳的地方,秋秋硬著頭皮說:“那……你現在去找個落腳的地方吧,城裏頭最近來了不少人,客棧什麽的多半都快住滿了。”再不去找很可能隻能找到柴房馬廄這種地方可以睡。
當然,對方的修為應該不低,這樣的哪怕在樹上屋頂上都一樣過夜,很有可能他根本不需要睡覺。
難道他不是紫玉閣的客人?所以沒有人給他安排住處?
那他到底是誰?
外頭傳來沙沙的聲響,他站得離窗子近,伸手輕輕把窗子推開了。
下雨了。
燈影昏黃,映著外麵斜斜的雨絲,就象一道道金線。外麵安靜綿密的雨絲,就象一張大幕,從天至地,溫柔的覆蓋住了一切。
“這場雨下過,秋天大概就來了。”
“嗯。”
不對,現在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秋秋不客氣地說:“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走吧。”
他沒落腳的地方可不關她的事兒,她可沒那麽大膽子把這人留下來。
“好。”
他走到門邊,輕輕邁步出門,然後順手替她把門關上了。
秋秋沒想到他這麽好說話,一句話竟然就把他給打發走了。
她還預備了一大堆送客的話呢。甚至準備著如果他硬不是不願意走,她要怎麽板起臉來說幾句難聽的話。
可這些準備竟然都沒用上,好象重重一拳頭打出去,結果揮了個空,那感覺別提多憋悶了。
小龍還待在桌上,它主人好象根本不在意它的死活和去留。
堂堂的龍寵,怎麽這麽不受重視?他主人好象把它當成小貓小狗似的,一點都不上心。
怪可憐的。
秋秋摸摸它的腦袋:“好吧,你主人走了,你就陪著我吧。你有什麽想吃的?我這裏可沒有花生了。”
小龍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她。
“我找找啊,嗯……”秋秋發現屋裏確實不少吃的,夏天園子裏栽的瓜,她把瓜子籽兒都收集起來,籽兒是烏黑的,很飽滿。
“你吃不吃瓜子兒?”秋秋還沒問完就看見小龍陡然間變得熱切的眼神。
好吧,不用問了。
這小龍簡直就是個小吃貨,不但有個象無底洞一樣的肚子,還特別的好養活,一點兒都不挑食,給什麽它都來者不拒。
秋秋今天可不替它剝瓜子了,這東西不比花生,一個個剝出來,這一晚上她不用幹別的事了。
小龍也不介意,自己咯吱咯吱的吃瓜子,它機靈得很,會把兩片瓜子殼完整的吐出來,把仁兒吞下去。
“原來你會嗑瓜子哎!”秋秋有了大發現。
會嗑瓜子的龍?誰見過啊?聽都沒聽說過。
秋秋興致盎然的圍觀了一會兒小龍吃瓜子,突然想起件事來:“你會嗑瓜子,那是不是上回吃那個花生,你其實自己也會剝?”
小龍很無辜的呆呆的看著她。
秋秋用力戳了一下它的腦門:“別裝傻。”
這家夥騙得她心甘情願給它剝了那麽多花生,真是個刁滑的家夥。
臉上看起來很老實,其實肚子裏小盤算多著呢。
和它主人一樣,都是表裏不一的。
秋秋看了一眼房門,站起身來。
這麽說來……那個人真的會乖乖的被她一句話就哄走了嗎?這人能有這麽老實聽話嗎?
秋秋站在門邊,手都放在把手上了,可是有些遲疑。
外麵一片寧靜,隻有沙沙的雨聲。
秋秋拉開了門。
借著窗子透出的光,她看見她以為已經走了的人,正站在她窗外的雨地裏。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看她。
“你……”秋秋能清楚的看到他身上已經被雨淋濕了。
他為什麽沒走?
秋秋想問他。
可是又覺得,不用問。
他沒有走……是因為她。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
她應該覺得不安,人對一切無法掌控的,將要發生的事情,都會覺得不安。
但是秋秋一都點都沒有感覺到。
在這個人麵前她一點都不害怕。
“你進來吧。”
他沒挪動腳步,反而向她招了一下手。
秋秋納悶的側頭看他,也往前邁了兩步,站到了雨裏。
雨絲輕輕落在身上,微涼而柔軟,象是一陣涼風拂過,吹得人微微瑟縮。
那人輕輕拉住了她一隻手。
兩人站得這樣近,共同沐浴在細雨之中。
“你聽。”
“什麽?”
他的手指比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秋秋真的垂下眼簾,側耳傾聽。
四周那樣安靜。下了雨,又是夜晚,似乎天地間的一切都在這夜雨中沉睡了。沒有人聲,也聽不到風聲,隻有無邊無際的雨。
還有,身邊的這個人。
從交握的手上可以感到他掌心的溫度。
很溫潤。
然後……秋秋覺得耳朵裏聽到的聲音不再單調了,竟然……覺得那聲音漸漸豐富起來。
這雨聲不是一成不變的,更不是單調平板的。
它有起伏,雖然很輕微不易察覺。
雨落在屋瓦上,落在花草上,落在池塘裏,落在他們的身上……發出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高高低低,遠遠近近。有的輕脆,有的沉悶,有的象敲擊,有的則象是輕柔的觸摸。
秋秋甚至有這樣一種錯覺。
她好象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變成了這場雨的一部分,從天下落下。
“雨大了。”他輕聲說。
秋秋肩膀微微一震,睜開了眼睛。
從窗子透出來的光亮,在雨中看起來顯得那樣朦朧,沾在睫毛上的雨珠被燈光映出了圓圓的,一圈圈的光暈,讓人目眩神迷。
在這樣夢幻般的光暈裏,她看到他的麵容越來越近。
唇上傳來輕柔的觸碰。
秋秋睜大了眼睛,還是看不清楚他。
唇輕輕一觸就分開了。
接著是一個深入而綿密的吻。
秋秋幾乎忘記了呼吸,她也忘記了思考。
時間象是在這一刻停滯了下來,身邊的雨聲也消失了。
她迷迷怔怔的,不知道過了多久。
“你哭了?”
她才沒有哭。
臉上潮漉漉的,應該是雨吧?
她伸手蘸了一下,然後放到嘴邊嚐了嚐。
雨有味道嗎?即使有,應該也不是鹹澀的味道吧。
真奇怪,她怎麽會哭呢?
這個人,她一定見過他。
可是她卻想不起來。
又有熱熱的液體從眼中流出來。
秋秋茫然的又用手指去蘸淚。
“不用急,不用著急……”他象安慰一個小孩子一樣安慰著她:“想不起來不要緊的,慢慢來。”
“你是誰啊?”秋秋的聲音聽起來象嗚咽:“我又是誰啊?”
她懷疑起了自己的記憶,自己的過去。
一個人存在的意義,一大半來自於他的經曆。他的過去堆疊組成了現在,而現在又決定著未來。
如果她的過去有缺漏,那麽缺漏在哪兒?
這個人就是她缺漏的那一部分嗎?
雨勢轉急,秋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屋裏的。
小龍跳上她的肩膀,伸出舌頭舔舔她的臉頰。
秋秋的臉頰濕涼,小龍的舌頭卻很溫熱。
“你也是……我以前就認識的嗎?”
小龍仿佛聽得懂她的話一樣,朝她點了點頭。
它大概聽得懂她的話,之前一直裝傻賣萌應該就是為了賴著不走。
真奸滑。
秋秋摸了它一下。
可是她居然覺得這種小奸滑很可愛。
她可真沒救了。
兩個人也沒換衣裳,就這麽坐了下來。
他身上也濕漉漉的,她也一樣。
頭發濕了,發絲貼在臉頰邊。
他替她理順頭發,動作那樣輕柔而熟稔,就象已經做過成千上萬次一樣。
秋秋腦海中一片空白,表情也顯得遲鈍木然。
她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
但是她卻連自己丟了什麽都不知道。
說出來顯得多荒唐,多可笑啊。說給別人聽,別人肯定不會相信。
身邊這個人,是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還帶著一條貪吃的,會耍賴撒嬌的小龍。
一主一寵一樣的表裏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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