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業鳳華

謝安年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結局

書名:帝業鳳華 作者:謝安年 字數:10056

“長生,母後這輩子做過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母後的這雙手也不知染上過多少鮮血。”孟夕嵐緩緩訴說,臉上的神情分外悲傷:“母後的這雙手很髒,這副身子也髒,那顆藏在這副軀殼之下的心,更是醜陋不堪……”

此刻,長生已說不出話來,隻是不停地搖著頭。

不,他的母後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是世上最勇敢最隱忍的女子。

孟夕嵐睜著灰蒙蒙的雙眸,正視著眼前的漆黑,繼續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進宮。而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便是有了你。你是老天爺給我的,最大的恩賜,是我最珍貴的寶貝。”

若是沒有長生,她如何能堅持到今時今日?怕是早就沒了力氣,死在某個晦暗陰冷的角落。

重生回來之際,孟夕嵐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複仇。等到長生出生之後,她的心裏便隻能裝著他一個人了。

那些最美好的年華中,她整日在陰謀算計中打滾,一路算計爭鬥,胸膛裏那顆柔軟的心,被磨得比刀劍還要鋒利。這世上唯一能讓她溫暖柔軟的,隻有她的家人,她的孩子。

“母後,兒臣該怎麽做?我隻要你活著。”長生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除她的痛苦,可又不知該怎麽做才好。他伸手扶上母後蒼白的臉,隱忍著自己的哭聲。

“別哭……也別怕……”孟夕嵐說到一半,眼皮發沉,再度昏迷過去。

長生慌張起身,隻聽焦長卿淡淡開口:“娘娘的身子虛弱,實在無法清醒太久。”

“你不是神醫嗎?你要把她治好!”

焦長卿麵色沉寂,無話可說。

長生恨恨轉身,吩咐外麵的小春子馬上回京張貼皇榜。他要找遍全天下所有的大夫!他要給母後找到一線生機。

焦長卿落寞而立,仍是不爭不辯。

又是提心吊膽的一夜,眾人又在孟夕嵐的床邊,靜靜守了一夜。

等待的時間,總是痛苦又難熬的。

天快亮時,長生麵無表情地看著焦長卿,開口問道:“母後的病,到底是從何而來?為何之前半點征兆都沒有,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經過一夜的冷靜,長生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人要謀害母後?用了什麽不該用的手段!

焦長卿僵硬搖頭:“沒有。”

他也希望這裏麵有什麽陰謀,那樣他就可以對症下藥,而不是束手無策。

長生聞言臉上露出惱怒之色,正欲發火,外殿突然有人揚聲道:“奴才高福利求見太後!”

說話間,高福利懷抱著一個繈褓走了進來。

長生臉色一凝,問也不問,便道:“你怎麽敢將他抱來?”

他知道那是誰!

高福利含著哭音道:“殿下,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娘娘一眼都沒有看過,一下都沒有碰過!這可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長生神情複雜,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

他是母後的孩子沒錯,可他也是母後最大的心病。

“把孩子給朕!”思量片刻,長生上前一步,伸出雙手道。

高福利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過去,神色不安。

原以為孩子安安靜靜,是睡著了的。誰知,長生一低頭,便見他睜著烏黑的眼睛,乖巧地看著自己。

高福利輕聲道:“奴才一路抱著他回來的。他一直都是不哭不鬧,懂事得很。”

長生微微點了下頭,輕聲說了句:“是麽……”

孩子一到孟夕嵐的身邊,輕輕哼哧了兩聲,小雙小腳在被子裏踢了又踢。

跟著,他突然開始哭了起來。軟弱的哭聲,惹得眾人微微蹙眉。

寶珠遲疑著要不要把孩子抱走,卻見昏睡中的娘娘,動了動手指。

嬰兒的哭聲……從哪來的?是夢?

正當她不解之際,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母後,是青川的哭聲。他就在你的身邊。”

孟夕嵐聞言淚水緩緩流了出來。她顫手摸向身邊,長生輕輕抓住她的手,讓她摸到了繈褓中的孟青川。

很奇怪,當她的手指碰觸到孩子的時候,孩子的哭聲慢慢停了下來。

冥冥之中,母子連心,仿佛係著一條看不見的線。

許是因為孩子的緣故,孟夕嵐突然有了力氣,她撐起身子坐起來,神情急切道:“讓我抱一抱他。”

她從未抱過他,甚至連他的模樣都不知道。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孟夕嵐垂下雙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著孩子的五官,在腦海中慢慢勾勒出一張可愛的小臉。

長生坐在床邊,見她笑中有淚,更覺心痛。

“娘娘,你剛剛醒過來,不可勞累,不如把孩子交給……”寶珠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孟夕嵐輕聲打斷:“讓我多抱一會兒吧。我現在不累。”

孟夕嵐說完低下頭,第一次親了親孩子柔軟的臉蛋。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小孩子獨有的味道,世上最好聞的味道。

“這孩子是我欠褚家的!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債!從他出生那一刻起,我就告誡自己,不可以見他,也不可以疼愛他。他都快一歲了,我連他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這樣我才不會想起他……”

若是看過他,哪怕隻是一眼,他也會夜夜出現在她的夢中,灼燒她的心。

孟夕嵐忽地輕笑:“我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長生阻了她的話:“母後不是狠心,隻是身不由己。”

母後要是沒有心狠手辣的做派,北燕皇朝早就不複存在了。

孟夕嵐搖頭:“身不由己,隻是借口。褚靜川臨死之前說過,我是一個戀棧權利的女人。他說的沒錯,我的確如此……為了權力,什麽都可以犧牲!”

孟夕嵐忍住眼淚,把孩子重新交給長生。“這孩子的身世,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不必做他的兄長,也無需疼愛他,隻要讓他長大成人,把他還給褚家就好。”

“好。”長生哽咽在喉,隻應了一個字。

孟夕嵐抹去眼淚,拍拍他的手:“如此一來,本宮再沒有什麽可掛心的了。”

“不!”長生最怕她說這樣的話,像是臨終的遺言。“母後,您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孟夕嵐虛弱地靠向床頭,收起臉上的悲傷,微微而笑道:“我方才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年少時,我和我的閨中好友一起在樹下摘桂花,一朵一朵地摘下來,然後洗淨了做桂花醬。那甜甜的味道,真令人懷念……我真想再嚐一嚐……”

眾人聞言一怔,高福利反應最快:“奴才這就去辦找。”

難得娘娘有了胃口,別說是桂花醬,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們也要拿下來。

長生目光微微一亮,也覺得這是好事。寶珠更是差點喜極而泣。唯獨焦長卿不言不語,臉色異常的蒼白。

一個性命垂危之人,怎會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的饞嘴?這其中的原因,他不敢細想。

她分明是在硬撐……

不過半個時辰,高福利就尋來了這季節難得一見的桂花醬。

長生親自拿起羹匙,舀起一點,送到母親的嘴邊。

孟夕嵐順著清香的氣息,張嘴抿了一口,心滿意足地歎息一聲:“好甜……”

這味道雖好,卻不是她記憶中的味道。明明是一樣的香氣,一樣的甜味,一樣的綿軟,隻是少了年少無憂無慮的清透。

長生見母後喜歡,便又喂了她一口。

“母後,若是喜歡,兒臣命人天天給您做。”

孟夕嵐聞言含笑,輕輕“嗯”了一聲。

桂花醬的香甜,衝淡了屋中苦澀的藥味,也衝淡了眾人內心的憂傷。

聞著這淡淡的香氣,孟夕嵐垂下長長的眼睫,抿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若是能伴著這甜甜的香氣,再做一個夢就好了。

她想要做一個最美的夢,一個沒有眼淚也沒有痛苦的夢,一個樸實無華的夢……在那個夢裏,她會不爭不鬥,再不貪心,心甘情願地做一個普通人……

長生低頭舀了舀碗裏的桂花醬,溫和道:“母後再多吃一點,這樣身子才能好得快。”

他伸出手去,見母後不動,便又湊近了幾分。

孟夕嵐嘴角含笑,卻不張嘴,雙眼眨也不眨,似在想著什麽事情出神。

“母後……”長生輕輕喚她,又突然止住了聲音。

他隱隱覺得哪裏不對,手中的羹匙一下子跌落碗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此時,身後的焦長卿顫巍巍地伸出了手,顫抖的指尖,摸向孟夕嵐的鼻端,隨後頹然落下。

沒了……呼吸沒了……

長生心口突地一下,扔下手中的碗,灑落一地的桂花醬。

“不是……不會的……來人,來人!”

寶珠和高福利一時沒反應過來,待見焦長卿跪在地上,重重捶打自己的胸口,哭得肝腸寸斷,便知事情不妙,大大地不妙。

高福利踉踉蹌蹌上前幾步,看著動也不動的孟夕嵐,眼中猛地滾落下成串的淚水,他忙跪了下來,想好好看看主子的眼睛。

然而,此時此刻,孟夕嵐的雙眸已是一片死寂。

長生連連後退,又猛地衝上前去,惶恐地抱著母後的身體,用力搖晃,幾近崩潰地怒吼:“母後,您別嚇兒臣……”

她的身體還是暖的,她的眼睛還是睜著的……

孟夕嵐無聲無息地癱在他的懷中,任憑他怎樣撕心裂肺,仍是僵硬不動。

大殿內外,瞬間哭成一片。

長生抱著母親漸漸僵硬的身體,忍住了哭泣,卻忍不住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天色都黯了下來,長生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母親的身體,讓她靜靜躺好。

他顫顫伸出手,蓋上母親空洞無光的眼睛,輕輕一撫,將它合上。

母後,不怕……兒臣帶您回家……

泰安三年,四月二十七,孝文聖母皇太後重病,薨歿於西康行宮,同年六月初六入皇陵。普天同哀,國喪三年,臣民縞素,全國上下,停止一切宴樂婚嫁。

泰安三年,七月二十三,聖武順德太上皇駕崩於太和宮安慧閣。同年三月初五入皇陵。

泰安六年,宮婢沈氏誕下皇長子,依照祖製晉封後宮,為五品貴嬪,賜號良嬪。

泰安八年,華嬪吳氏誕下皇此女,賜名“文宣”公主。

泰安十年,北燕與突厥和親聯盟,修訂盟約,結永世之誼。

……

泰安十二年,四月二十七,西康山北。

晨曦籠罩之中的蔥鬱山坡之上,一位身穿便服,器宇不凡的年輕男子,正對著山坡上豎立的無字墓碑,磕頭禮拜。

在他的身後不遠處,還跪著兩人。

一個滿頭銀發,容貌英俊的男子和一個眉清目秀,周身貴氣的少年。

“安公公……為何每年的今日,皇上都要來此祭拜?那無字墓碑之下,到底埋葬的是何人啊?”少年輕聲發問。

銀發男子微微沉吟:“那裏葬著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

少年歪頭不解:“對我最好的人?難道不是皇上嗎?這個人對我好,我為何不認識?”

銀發男子漆黑的眼眸直視著那墓碑,語氣惆悵道:“青川公子無需多問,隻要您記住,這世上曾經有過這麽一個人便是了。”

“青川……過來。”長生站起身來,回頭看著孟青川,招一招手。

“皇上,方才安公公對我說,這裏葬著的人,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皇上,他是誰?青川為何不認識他?還是我見過他,卻不記得了。”孟青川滿臉不解道。

長生垂眸凝望那光滑的石碑,淡淡道:“終有一日,你會知道的。現在過去上香吧。”

“是……”孟青川無奈點頭,恭恭敬敬地跪拜上香。

須臾,有陣陣微風,越過山坡,清爽而來。

長生朝著風來的方向,仰起頭,緩緩閉上雙眼,鼻端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一股很熟悉的香氣,像是桂花香。明明不會桂花的季節,卻有這樣的香氣……

長生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浮著微微的笑,心道:母後是您嗎?您看見兒臣了嗎?看見青川了嗎?

綠草悠悠,晨曦郎朗,微風吹拂一陣又是一陣,合著融融暖意,好似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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