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嵐在宮中等著消息,可等來的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陰沉沉的天色,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緊隨其後的幾道淒厲的閃電,伴著雷聲滾滾,讓人不安。
不消片刻,狂風夾雜著暴雨,從天而降,那氣勢駭人也嚇人,猶如上天對人間種種憤怒的咆哮。
孟夕嵐坐在內殿,耳邊竟是震耳的雷聲。
竹露不過出去片刻,身上的衣服就全被雨水打透了,濕漉漉的,好生狼狽。
“主子,這天氣也太詭異了。”竹露來不及換衣擦拭,隻想立馬告訴她一個好消息。“娘娘,甄華門那邊已經準備接公主殿下回宮了。”
焦長卿果然說到做到,讓褚家人同意讓公主回宮生育。其實,這背後真正拿主意的人,還是褚靜川。
沒有他點頭,沒人敢擅自打開宮門。
竹露的話音剛落,外麵又是一道雷聲轟鳴。
孟夕嵐全身為之一顫,隨即站起身來道:“備轎,我要親自去接無憂。”
褚靜川終於肯把她送回來了,送回她的身邊。
“主子,外麵風雨這麽大,您還是別去了。”
孟夕嵐堅持道:“趕緊準備著。”
若是連這點風雨也受不得,那她這輩子也是白活了。
漫天風雨,淒厲冰冷,宛如一道道鞭子抽打在人的身上。
無憂乘坐的馬車,一路平緩前進,馬夫和侍衛們都被風雨打的睜不開眼睛,隻能越走越慢。
好不容易到了甄華門,車內的無憂已經疼得冷汗直流。
她從昨晚開始腹痛,今兒一早又破了羊水,折騰許久,還是無法將孩子生出來。
她強打著精神,回到宮中,隻希望在她最難過的時候,有母後可以陪在她的身邊。
這一路本就艱難,偏又風雨交加。
待到甄華門,無憂強忍著痛,問了一句:“母後何在?”
她說話的聲音極小,外麵的雨聲又大,她身邊的人,個個慌張,一時誰也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麽。
馬車在甬道上緩緩行駛,不遠處衛風騎著白馬,領著一隊人馬在慈寧宮外等候。
須臾,孟夕嵐撐著傘,匆匆來到門口。
衛風垂眸看她,隻見她雙眼微紅,神情焦急,緊張又不安的模樣。
她是真心擔心公主殿下嗎?不可能的,她隻是裝出來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想著想著,衛風的臉色稍稍下沉。
不過從廊下走到宮門外,孟夕嵐身上的衣裳就被雨水給打透了,披風濕沉沉地墜在身後,讓她舉步維艱。
她一把解下披風,望著遠處而來的馬車,那隻撐著傘的手,不停地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當馬車停下之時,慈寧宮的宮人都圍了上去,高高舉起自己的手中的油紙傘,為公主殿下擋出一條路來。
無憂虛弱不堪,隻能被眾人抬出馬車,護送進屋。
孟夕嵐走到她的身邊,見她的手無力地垂著,忙走過去,輕輕握住道:“無憂,無憂。”
無憂勉強睜開眼睛,低垂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她看了看身邊的人,下意識地抿起嘴唇,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母後……”
孟夕嵐隻覺一陣心痛,猶如刀絞一般,令人窒息。
無憂一路被眾人護送著抬了進去,孟夕嵐落在幾步之後,想要跟上,雙腿卻不好使喚起來。
竹露過來給她撐傘,她卻抬手阻止:“快去看無憂,我不要緊。”
她稍微緩一會兒,方才跟進屋去。
焦長卿和太醫院眾人隨後趕到,留在殿外,隨時候命。
孟夕嵐的頭發和衣服幾乎都濕了,可她仍是寸步不離地守著無憂。
無憂一時清醒一時糊塗,身子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微微顫抖,雙手攥成拳頭,骨節泛白,張口想要喊疼,聲音無比虛弱。
焦長卿低聲道:“公主殿下的胎位不正,從昨晚一直折騰到現在,若是在一個時辰內還不能順產的話……怕是不好。”
孟夕嵐當年也是從鬼門關上走過一回的人,深知這其中的危險與厲害。
“師傅,無憂不能有事!”孟夕嵐抓著他的手腕,尖尖的指甲,恨不能刺入他的肉裏。
焦長卿眉心微動,看了她半晌,忽然發問:“微臣敢問娘娘一句,若是到了凶險萬分之際,娘娘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孟夕嵐聞言一張臉由青變成慘白。
她望了一眼無憂,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猶豫再三方才又開了口,聲音細如蠶絲:“我要無憂。”
焦長卿眸光一沉,默默點頭,不再說話。
窗外的雨勢漸盛,敲打著窗欞門扉,發出沉悶的聲響。
殿內的火盆兒燒得正旺,暖得了孟夕嵐的身,卻暖不得她的心。
隔著薄薄的紗簾,她可以看見無憂因為忍痛而扭曲的臉。
她從頭到尾,沒吭一聲,就那麽拚命地忍著。
宮中的嬤嬤全都在旁,替她撫肚,替她使勁兒。
“殿下,使勁兒啊,隻要一下子就好了。”
“殿下……您要喊出來啊,喊出來才好使力氣!”
孟夕嵐靜靜聽著,雙手一直不停地發著抖,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停過。
也不知等了多久,裏間突然傳出了一聲驚呼:“生出來了,出來了!”
孟夕嵐猛地站起身來,隻聽耳邊傳來了一聲微弱的啼哭。
竹露喜極而泣,忙道:“娘娘,殿下沒事了。”
嬤嬤們正在清理孩子的身體,因為太過緊張,孟夕嵐的視線有些恍惚不清,她沒怎麽看清孩子的臉,隻是看到紅紅的,小小的一個人兒,正在嬤嬤的懷裏蹬著小腿哭泣。
焦長卿在外麵懸絲診脈,片刻起身道:“娘娘,殿下氣脈平穩,並無大礙。”
孟夕嵐聞言身子微微一晃,忍著淚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無憂累到睜不開眼,隻是本能地用手探著身邊,嘴裏喃喃道:“孩子……孩子……”
孟夕嵐坐在跪在她的床前,拿出汗巾給她輕輕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柔聲安撫:“沒事了……孩子很好,你也很好。”
嬤嬤抱孩子包裹好之後,笑盈盈地抱過來道:“恭喜娘娘,恭喜殿下,是位小郡主。”
是個女兒……
孟夕嵐歡喜不已,忙從嬤嬤的懷裏接過繈褓,把她送到無憂的身邊。
“女兒……”無憂喃喃喚道。
孟夕嵐含著淚光望著她們母女:“女兒好,女兒乖巧。”
無憂微微點頭。
她原本一心希望是個男孩兒,可如今,她才發覺自己想要的是一個女兒,一個乖巧聽話,遠離權利爭鬥的女兒。
孟夕嵐拍拍繈褓裏的嬰兒,又拍了拍無憂的手背:“你好好休息吧,母後會替你好好照顧孩子。”
無憂聞言唇角微抿,繼而昏睡過去。
她隻有回到母後身邊,方能安心。
孟夕嵐守著她睡著之後,把孩子交給乳母照顧,不得離開自己的視線半步。
漸漸地,外麵的風雨越來越小,歸於平靜。
竹露推開一扇窗,散一散房中的血腥氣。
“主子,這孩子是福星啊。”
孟夕嵐讓乳母把孩子放回到無憂的身邊,讓她們母女倆可以在一起。
焦長卿在外等候,見她走出來,方才行禮道:“微臣恭喜娘娘。”
孟夕嵐微微一笑:“是啊,這是宮裏眼下唯一值得歡喜的事情了。”
“無憂的身子,真的沒事吧?”
焦長卿點一點頭:“殿下隻是身子虛弱,慢慢調理就沒事了。”
雖說過程艱難,但結果還是好的。
“殿下年輕,恢複一些時日就會沒事的。”
孟夕嵐歎息一聲:“老天爺總算是待她不薄。”
高福利得知公主殿下平安誕下一女,心中也是不勝歡喜。
孟夕嵐讓他去給太子宮裏送個信兒。
高福利稍有遲疑:“娘娘,不如多等幾日吧。”
太子殿下對公主仍有舊情難忘,他知道這個消息未必會高興的。
“事到如今,瞞著他也是無用。她終究還是他的姐姐,他應該為她高興。”
高福利領命而去,待到太子宮外,又見衛風。
“衛將軍,奴才是來給太子殿下報喜的。”
衛風冷冷打量他一眼:“何喜之有?”
高福利知他是故意刁難,便道:“公主誕女,這是宮裏的大喜啊。”
衛風冷冷一笑:“那不過是個突厥的孽種罷了。”
高福利聞言臉色瞬間就變了,“大將軍,請您小心說話!公主殿下乃是褚將軍的親侄女,您這麽蔑視她的孩子,就等同於蔑視大將軍!還有,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連奴才這樣的閹人都是知道生命的可貴之處,沒想到,衛將軍居然如此無情……真是讓人意外。”
他說完這話,從他的麵前繞開而行,走了兩步,又停下來道:“方才那句話,奴才聽得清清楚楚,回頭奴才定會好好轉告給娘娘知道。”
衛風看著他道:“隨你去說,就算是皇後娘娘又能奈我何?我不是這宮裏的奴才,更不用聽她的話。”
高福利見他這般囂張,輕輕一笑,語含諷刺:“衛將軍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真男人啊。奴才今日見識到了將軍的威風凜凜,必定終生不忘。”
其實,他心中想說的是: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且讓你威風幾天,他日你若是落到我的手裏,我定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卑微到連地上的螻蟻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