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嵐聽了這話,濃密的長睫輕輕煽動,安心地點了點頭。
她眯上了眼,神情疲憊地靠著枕頭,似有睡意。
周佑宸在她的床邊,默默站了一會兒。
見她真的睡著了,方才伸手碰了她一下。她睡著的樣子,很美。小時候,他就曾經偷偷地跑來看她,淺白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美極了。
周佑宸給她輕輕蓋上了被子,然後便離開了。
在他走出門口的那一刻,孟夕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幽沉烏黑的眸子泛起一絲寒光。
鎮西大將軍褚靜川率領一萬精兵,離開京城,前往西北邊界。
他出征那日,西風凜冽,大風吹得軍旗迎風飄揚。
眾將士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踏上征途。
雖然所有人都說他們是英雄,但他們自己心裏清楚,此去是九死一生,生死不由己,隻由天。
褚靜川走後,孟夕嵐大病了一場。不是裝病,而是真真正正的生病。
她沒有胃口,時不時地發熱畏寒,不出幾日的功夫,整個人就瘦了一大圈。
焦長卿為她診脈,為她開藥方,心裏很清楚,孟夕嵐的身體並無大礙,她隻是心裏太難受了。
她為了什麽而難受,焦長卿的一清二楚。
他親自為她熬藥,為她濾藥。
他像個奴才一樣地陪在她的身邊,事無巨細。
孟夕嵐一直沉默著,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沒什麽反應。
晌午過後,焦長卿親自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送到她的麵前道:“娘娘請用。”
孟夕嵐聞著藥味,微微皺眉:“師傅,您不是很清楚嗎?本宮沒什麽大礙,何必還要和這些苦藥。”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是故意的。
焦長卿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苦藥不但對娘娘的身體又好處,還能解去娘娘的心頭之苦。”
孟夕嵐神情倦倦地看了他一眼:“本宮今天真的沒有胃口。”
焦長卿默默放下藥碗和羹匙,往她的跟前近了一近:“那微臣陪娘娘說說話吧。”
他坐在了她的床邊,目光幽幽地直視著她。孟夕嵐微微挑眉,隻道:“咱們之間,還不是可以閑話家常的關係。”
焦長卿輕輕一笑:“臣不想和娘娘說些無用的事。臣想和娘娘說些正事。”
孟夕嵐聞言遞了一個眼色給翡翠,翡翠適時上前,她吩咐道:“給我的後背添個軟墊。”
翡翠連忙上前伺候,末了站在床邊靜候。
焦長卿見狀,便知她的意思了。
從前若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商量,她必定會遣身邊的人,隻留他們二人說話。可是現在,她讓翡翠留下,便是有心避諱。
焦長卿倒也不在意,宮裏的規矩,他都懂。
他不是太監宮婢,他是真正的男人。
“微臣為皇後娘娘調理身子已經多年了。娘娘的宮寒之症,這些年已經好了很多。微臣覺得,娘娘的身子如今正好,可以再次孕育皇嗣。”
此言一出,孟夕嵐即刻變臉,她看向焦長卿,微微眯起眼睛道:“本宮有太子和郡主已經足夠。”
焦長卿一臉泰然:“皇嗣乃是國本,太子已經成年,待他登基繼位之後,他的身邊需要有自己的兄弟。”
太子即將成年,他下麵隻有一個弟弟,周天佑。他天生殘疾,如今雖然可以正常生活,但麵上的疤痕,還是讓他變成了一個另類。
孟夕嵐聽了他的話,隻是搖頭:“依著本宮的年紀,現在已經不是生育最好的時候。那些避子湯,你還是要繼續為本宮準備。”
她很喜歡小孩子,隻是她現在不想再為周佑宸生兒育女了。
因為對她的熟悉和了解,他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
“微臣明白。”焦長卿微微點頭。
其實,他今兒提起這事,本來就要試探之意。
因著褚靜川一事,孟夕嵐和周佑宸的關係有些冷了下來。這幾年,他們雖然看起來還是那麽恩愛,但是早已不如多年前那般親近。
他們不再親密無間了,這是焦長卿很願意看到的事情。
他沒什麽陰謀,也沒什麽計劃,隻是想在有生之年,成為那個和孟夕嵐最親密的人。
……
因著母後身體不適,周天佑每天都來慈寧宮向她請安。
孟夕嵐每次看見他,看見他臉上的麵巾,都忍不住微微皺眉:“佑兒,這裏沒有旁人在,你把麵巾拿下來。”
周天佑聞言眉心微動,他有些遲疑著抬起雙手,卻是遲遲不摘。
孟夕嵐輕輕歎息:“佑兒,不要讓母後說第二遍。”
她的語氣稍稍有些不悅。
周天佑勉為其難地摘下了麵巾,露出臉來,也露出了臉上的疤痕。
一旦沒了麵巾的遮擋,他整個人都變得局促不安,雙手背在身後,偷偷摳起了指頭。
“你不用如此。這疤痕要跟著你一輩子的。難道你這一輩子都要依靠著這張麵巾過活?”
孟夕嵐語氣微沉,帶著幾分嚴厲。
她對周天佑一向如此,她從不會小心翼翼地對待他,也從不擔心他會怨恨自己。
周天佑低了低頭,麵帶愧疚:“兒臣知錯了。”
孟夕嵐聞言又是搖頭:“你不是做錯了,你隻是做得還不夠好。佑兒,你過來,過來母後身邊。”
她主動向她伸出了手,周天佑微微一怔,跟著便一步一緩地走到她的麵前。
孟夕嵐握了一下他的手,有點涼。
她抬眸看他:“這會兒已經入秋了,你怎麽還穿得這麽少。”
周天佑垂眸道:“兒臣習慣了。”
他不喜歡穿得太暖和,太臃腫,而且,他一向喜歡冷冷清清,安安靜靜的環境,那樣才會讓他覺得自在。
孟夕嵐聞言眸光一沉,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邊。
周天佑不太習慣和她親近,他略顯拘謹地坐了下來。
“你和父皇小時候一樣,一樣喜寒不喜熱。”孟夕嵐微微含了一絲笑道。
周天佑聞言有些意外:“兒臣和父皇一樣?”
他還以為自己和父皇沒什麽相似之處呢。
孟夕嵐摸摸他的頭,他的眼神怯生生的,一眼望過來,讓人沒由來地心酸。
“你現在還小,不能隨意貪涼,萬一凍壞了身子,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周天佑見母後關心起自己自己裏,心中暖暖的,卻把頭垂得更低了。
“近來,你的功課如何?可有長進?”
周天佑據實以答:“回母後,兒臣腦子愚笨,背書背得七零八落,被師傅責罰了好幾次。”
別人都是報喜不報憂,偏他不是,他不喜歡騙人,也自知騙不過母後。
孟夕嵐聞言微微沉吟一下,才道:“正所謂,事在人為,隻要你多多用心,功課慢慢會好的。”
“是,兒臣謹遵母後教誨。”周天佑點頭應了一聲。
說話間,翡翠端來茶碗和點心。她上茶時候,不小心瞥見了周天佑的臉,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二皇子這張臉還真是可惜了。
眉是眉,眼是眼,輪廓分明,鼻梁挺直。隻是人中處的那道疤痕,實在太過明顯,太過礙眼了。
“本宮身子爽利的時候,你隻有初一十五才過來請安。如今本宮身子不爽,你倒是來得越發勤快了。”
周天佑望著碗裏浮浮沉沉的茶葉,微微出神,聽見母後問話,便挺直後背道:“兒臣擔心母後……”
他是真的擔心,不管怎樣,這宮裏隻有母後對他最好了。
孟夕嵐衝他寬慰一笑:“本宮無礙,隻是小毛病罷了。”
須臾,外殿來了小太監稟報道:“皇後娘娘,賢妃娘娘來了。”
公主周歲之際,周佑宸下旨冊封宋青兒為妃,她也是後宮之中,第一個被封為妃位的。
這宮中比她受寵的女子多得是,但隻有她運氣好,受到了皇後娘娘的賞識和信任,得以誕育公主。
宋青兒不是獨自一人過來的,她還把妹兒也一起抱了過來。
妹兒穿著水粉色的小襖子,臉蛋也是粉撲撲的,憨態可掬的樣子,實在招人喜歡得緊。
周天佑見有人來了,立馬就要把麵巾戴上。
孟夕嵐看了他一眼:“賢妃是你的庶母,也是你的長輩,無妨的。”
周天佑莫名地有些緊張道:“兒臣……兒臣是擔心嚇到妹兒……”
妹兒還小,見了他這副鬼樣子,若是被嚇哭了,可怎麽辦才好?
孟夕嵐聽了這話,隻覺他的心思太沉,隻道:“妹兒還是小孩子呢,哭哭鬧鬧是平常事。”
周天佑攥緊了手裏的麵巾,低著頭不動了。
宋青兒抱著女兒進來,見周天佑也在,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又笑了笑道:“原來二皇子也在。”
“兒臣給賢娘娘請安。”周天佑起身行禮。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了看賢妃,又看了看妹兒。
妹兒機靈地轉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見了周天佑,不哭反笑。
孟夕嵐很喜歡妹兒,見了她自然心裏高興,她望著宋青兒道:“本宮身子不爽,你也不怕她沾染病氣。”
宋青兒聞言一笑:“皇後娘娘的身上隻有福氣,沒有病氣。”說著,把妹兒抱了過去。
孟夕嵐伸手接過來,見妹兒隻望著周天佑笑,便拍拍她的後背:“好孩子,好孩子。”
周天佑暗暗鬆了一口氣,複又重新坐下來。
孟夕嵐抱著妹兒,往他的跟前近了近道:“小孩子的心地是最純真的。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往後你要多疼疼妹妹,知道嗎?”
宋青兒聞言坐在一旁附和笑笑。
周天佑見妹兒對著自己伸出小手,遲疑片刻,方才伸出手去。
妹兒抓著他的食指,咿呀一聲,聲音是極快活的。
周天佑被她的笑聲感染,隻是他一笑起來,麵容就變得更醜了。
妹兒眨巴眨巴眼睛,隨即放開了他的手,扭頭躲進孟夕嵐的懷裏,嗯哼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