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看著她平靜的雙眸,淡淡地唔了一聲。“你若喜歡這裏,朕依你就是。”
她好不容易才原諒了他,他不想太過著急,又讓她傷心難過。
說到底,她的性子實在太過倔強。
周佑宸低頭將孟夕嵐的雙手合握在掌心,微微皺眉道:“你的手太涼了。”
孟夕嵐輕輕掙脫,微微含笑道:“臣妾無礙。”
她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對他拜了一拜,“時辰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歇著吧。”
周佑宸濃眉微動。她明明已經原諒了他,可似乎心裏仍無意和自己親近。而她軟綿綿的笑容,又讓他心生困惑。
“你也早些休息吧。”千言萬語最後隻化成了這一句話。
周佑宸剛剛轉身,身後便傳來孟夕嵐的聲音:“臣妾恭送皇上……”
周佑宸目光沉沉地走了出去。
正欲回頭看她一眼,卻聽見了房門合上的聲音。
孟夕嵐站在屋內,周佑宸站在屋外,兩人之間雖然隻有一牆一門之隔,但給人的感覺,仿佛隔著千裏萬裏之遠。
這樣的孟夕嵐,讓周佑宸覺得困惑和不安。
她對他的態度,看似無事,其實有事。
不過,就算他的心中有疑問,暫時也隻能如此了。
竹露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回頭再看主子。
她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一臉平靜地拿起毛筆,沾墨抄經。
“娘娘……”竹露緩緩上前,蹲下身子,用鐵鉤撥了撥裏麵的炭火,讓火苗竄得更高了些。“您就原諒皇上吧……”
若不是跟了主子二十年,竹露也差點真的相信了,主子真的原諒皇上了。
竹露方才看見了主子的笑容,也看見了主子眼中的冷漠,雖不明顯,卻是清晰可見。
那種隱藏的冷漠,才是最可怕的。
一晃十日過去了,孟夕嵐憑工工整整地抄寫完了一本經書。
她把抄好的經文,在佛前一卷一卷地燒掉。對於失去的孩子,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的兒,娘親沒能保護好你,讓無緣來這世上看一看。不過,看不見也好,這世上的紛擾是非,實在是太多太多。娘親顧全自己,已是不易,怕是再難顧全得了你。孩子,是娘親太過貪心了,你的離開,讓娘親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孟夕嵐跪在佛前,看著一張張經文被焚燒殆盡,化成黑色的灰燼,心中感慨萬千。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兩世為人,居然也有天真爛漫的時候。她死而重生回到這裏,為的是什麽?為的是複仇,為的是手握最至高無上的權利。
皇後之位,並不是終結,也不是真正的權利之巔。
身為人母,她的心便軟了,有了周佑宸的寵愛,也讓她心中的戾氣漸漸淡去。
然而,孟夕嵐已經深刻地到,這樣的鬆懈,讓她失去了鬥誌!
安安穩穩的日子,注定與她無關。
火光灼灼,照亮了孟夕嵐幽深的雙眸,讓她的瞳仁變成了紅褐色。
竹露跪在主子的身後,她看不清她的臉,隻能隱約聽見她的自言自語。
單看主子的背影,仍是給人一種悲傷的感覺。一個多月過去了,可她還是沒有從小產的傷痛之中走出來。
真不知道,主子什麽時候才能走出來?走出來之後,離開這裏回到慈寧宮,繼續掌管六宮,享盡榮寵。
……
隨著孟夕嵐住在淨心堂的時間越來越長,孟家人的心情,就越是變得焦灼不安。
孟老太太因此犯起了頭疼的毛病,整日臥床不起,病容憔悴。
因著馮氏的身子不好,喬惠雲一直盡心盡力侍奉在她的左右。
老太太嫌自己病著,隻給別人添麻煩,便道:“你整天呆在這裏,雲哥兒和容哥兒怎麽辦?”
喬惠雲聞言低頭一笑,隻把羹匙裏的湯藥吹涼了,慢慢遞到她的嘴邊:“老夫人不用擔心,這幾天都是公主殿下在照看孩子們,這會兒,估計正領著孩子們學琴呢。”
“學琴?”老太太微微詫異道:“和郡主一起?”
喬惠雲點一點頭道:“恩,郡主殿下學琴學得很用心。”
周佑寧很喜歡和孩子們相處,而且,琴棋書畫更是樣樣俱佳。而且,她的性格也好,愛笑又不拘小節,孩子們都喜歡待在一處。
“孫媳婦,郡主在咱們家住了多久了?”
喬惠雲聞言微微一怔,低頭算了算日子,道:“回老太太,算算也有一個月了。”
老太太抿了一口湯藥,苦的皺眉:“都這麽長時間了,她還住得慣嗎?”
“恩,郡主很聽話,對什麽都不挑剔。”說實話,喬惠雲還挺喜歡無憂那孩子的,雖然年紀小,卻很懂事。最關鍵的是,她很愛笑,還不認生。
老太太微微沉吟道:“她是該早點懂事的。且不說,她的身份敏感,單憑娘娘對她的用心關愛,她也該多聽話些。”
罪臣之女,還能有今天的地位,已經是老天爺對她的福份了。
喬惠雲聞言眸光微微一閃,隻是默默點頭。
她知道老太太不喜歡無憂,不過是礙於娘娘的麵子,才會對她多加照顧。
喬惠雲倒是有些心疼無憂那孩子,小小年紀,便失去了親生父母。
大人犯下的錯,與她何幹?她實在無辜!
周佑寧在孟家有一處單獨的琴房,是孟夕然為她準備的。
孩子們就是這裏和她一起學琴。
雲哥兒的年紀最長,天分也是最高的。學琴不過一年,他便能完完整整地彈出一首曲子來了。
晌午過後,周佑寧讓孩子們練琴半個時辰,自己則是抽空去看了看珍兒。
她剛剛睡醒午覺,小小的一個人兒懶洋洋地窩在娘親的懷裏。
雲哥兒在琴房認認真真地練著琴,無憂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心道:雲哥哥真厲害,不管做什麽事情都做得好。
無憂想著想著,便又開始對著自己麵前的古箏發呆。
容哥兒因為打瞌睡被嬤嬤們抱了下去,雲哥兒練了一會兒,便起身活動活動手腳。
他抬頭見無憂微微低著頭,仿佛心不在焉似的,便提醒她道:“不要偷懶啊。”
無憂聞言立馬抬起頭來,看了雲哥哥一眼,輕輕哦了一聲。
她又重新練習起來,隻是手指頭不太聽使喚。
雲哥兒見他略顯笨拙的樣子,忙走到她的身邊,耐心地教她道:“郡主,手指一定要用力,雙手要端平。”
無憂聽了他的話,認認真真地又練了幾回。
雖然聽起來和剛才沒什麽差別,但雲哥兒還是點點頭道:“不錯,郡主彈得很好。”
無憂樂滋滋地抬起頭來:“真的。”
雲哥兒學著和父親一樣的嚴肅臉,點頭道:“是的。”
無憂聞言甜甜一笑。
雲哥兒見自己練得差不多了,便看向嬤嬤們道:“我要回去了。郡主也該回去了。”
嬤嬤們躬身上前道:“是,雲少爺。”跟著,彎下身子,給他穿好鬥篷,戴好帽子,包裹得嚴嚴實實。
無憂見他要走了,自己也忙跟了出去。
嬤嬤們見她沒穿披風就跑了出去,連忙慌裏慌張地追了出去。
地上的積雪還未融化,無憂不小心絆了一跤。
“哎呦,郡主殿下……”
無憂雖然摔倒了,但是沒有哭,她自己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嬤嬤們正要伸手抱他,卻見,雲哥兒重新走了回來。
“郡主殿下,雪天路滑,你要小心腳下。”
雲哥兒今年不過才七歲,可說話的樣子,已經像個老成的少年了。
他彎下膝蓋,輕輕拍打了一下無憂裙子上的白雪,溫和道:“來,我牽著你走。”
姑姑說過,無憂是他的妹妹,做哥哥的一定要照顧妹妹才行。
無憂伸出自己的小手,和他一起手牽手往前走。
嬤嬤和丫鬟們見了,紛紛含笑跟了上去。
……
時近二月,料峭的冬天結束了,春風徐徐而來。
孟夕嵐在淨心堂修行三個月,吃齋念佛,清心寡欲。
周佑宸每天晚上都會來看看她,她隻留他吃一杯茶,便起身恭送他離開。
她隻和他說話喝茶,卻不在和他親熱。
孟夕嵐有堂堂正正的理由,齋戒期間,人的所有**都要節製。
周佑宸也無心強迫她,隻要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就好。
然而,這一晚,周佑宸起身欲走之時,,孟夕嵐淡淡開口道:“皇上,宋婕妤是個很懂事的女子,皇上理應對她好一點……還有,鄔雪兒,聽說她為了討皇上的喜愛,近來一直苦練舞技……皇上若是有空,可以過去看一看。”
周佑宸聞言微怔,抬眸看她:“你這是何意?”
孟夕嵐靜靜起身道:“臣妾的身子如此,以後很難再伺候皇上了。”
她小產之後,下身偶有流血的症狀……雖不嚴重,卻是頑疾。
周佑宸皺眉道:“朕不用你來伺候,朕隻要你留在朕的身邊。”
孟夕嵐輕輕一笑:“皇上,後宮妃嬪,理應雨露均沾。臣妾已經獨占皇上寵愛多年,臣妾實在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嵐兒,朕說過……朕不希望你強迫朕……”周佑宸的臉色微有不悅。
孟夕嵐緩步上前,一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肩膀,一手捧住他的臉道:“皇上,臣妾已經不能再為皇上誕育皇嗣了,而皇室需要開枝散葉,皇上寵幸別的女子,並不是對臣妾負心。而是對朝廷負責!”
周佑宸躲開她的手道:“你不用給朕找這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見他不耐煩起來,孟夕嵐一把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皇上,請您聽臣妾說完。你和我都已經不是過去的,孟夕嵐和周佑宸了。您是皇上,而我是皇後。皇上寵幸六宮妃嬪,本是常理之事。而臣妾身為六宮之主,臣妾不能太過自私!皇上膝下如今隻有太子一人,所以,這宮裏宮外不知有多少人正在動他的主意!臣妾不想太子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臣妾更不希望太子和臣妾一樣,成為眾人攻擊使壞的靶子。”
皇帝就該有個皇帝的樣子,而她自己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