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雪兒約莫在心裏估算了一下。
這個時辰,早過了午睡的時辰,皇後娘娘每天都要陪著太子殿下玩耍,這會兒一定是醒著的。
鄔雪兒特意回去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裙,頭飾也選最簡樸的,打扮得格外小心。
她不想過分表現,隻是想過去打探打探消息罷了。
為了不讓花瓶裏的鮮花被冷風吹得枯萎,鄔雪兒隻讓小太監準備了兩頂轎子,轎子裏都用火盆暖著,抵擋寒風。
孟夕嵐正在陪無憂溫書,聽聞鄔雪兒來了,不禁眉心微蹙。
她還真是好事兒呢。這會兒,宮中人人都知道她的心裏不痛快,躲著避著還來不及呢,偏偏她要撞到她的眼裏了。
孟夕嵐對著翡翠淡淡道:“你讓她回去吧。”
翡翠應聲而去。
鄔雪兒的心情微微忐忑,見翡翠麵色不善地走出來,便知自己今兒沒戲了。
“娘娘身子不適,小主還是請回吧。”
翡翠臉色不善,說話的語氣裏更是帶著幾分嫌棄。
鄔雪兒仍是微笑著道:“翡翠姑娘,我帶了禮物送給娘娘,勞煩你幫個忙。”
翡翠凝眉看她:“娘娘身子不適,小主的好心,奴婢會帶到,隻是這東西……”
她故意拖長語音,等著看她要拿出什麽東西來?
翡翠萬萬沒想到,她會拿出一瓶花來,似笑非笑道:“小主還真是有心了。”
鄔雪兒含笑道:“這是宋婕妤親手插好的,用了不少的心思呢。希望能給病中的娘娘解個悶兒。”
翡翠輕輕一笑,接過那沉甸甸的花瓶轉身就走。
鄔雪兒站在原地,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翡翠把那瓶花送到孟夕嵐的麵前,道:“娘娘,那個鄔雪兒看著實在有些古怪!這是她送來的花,不過據說,隻是宋婕妤親手插好的。”
孟夕嵐看著瓶中色彩繽紛的花朵,點點頭道:“她倒是有心。”
翡翠道:“奴婢看她分明是別有用心。”
這些花花草草都是花房的奴才們侍奉的,她們不過是賣弄賣弄而已。
孟夕嵐抬眸看了一眼翡翠,隻道:“你似乎很喜歡鄔雪兒?”
翡翠聞言微怔,忙低下頭去:“回娘娘,奴婢的確不太喜歡鄔小主。”
“為什麽?”
翡翠小聲回答;“奴婢總覺得鄔小主這個人心機太重,卻又有點蠢笨。”
說白了,她就是那種憋著壞主意,想要做壞事的人,可每次都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孟夕嵐聞言輕輕一笑,惹得無憂抬起頭來:“母後,您在笑什麽?”
孟夕嵐搖了搖頭:“沒什麽,無憂,你好好寫字,不要分心。”
這些天來,她過得很清淨,每天都是陪著孩子們。
然而,她的身體漸漸開始有了變化。
她有孕還不到兩個月,小腹就已經開始時不時地出現疼痛的症狀。
焦長卿曾經說過,若是有孕初期,就出現疼痛和流血的狀況,那麽狀況隻會越變越糟。
焦長卿雖然不能每天親自過來為她診脈,但他會把按著擬好的藥方,按時為她送來湯藥。
那是安胎的湯藥,可孟夕嵐卻一口也不沾。
她不是不相信焦長卿,隻是在他的眼中,他最在意的隻有她,而不是她腹中的孩子。
為了保住她的命,焦長卿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如此一來,她如何能信他?
已經整整七日了,周佑宸不曾見過孟夕嵐一眼。
他的心裏都要急瘋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急。
他耐著性子等了又等,每晚都去慈寧宮的門外,就算不能見她,他也會隔著門板,和她說上幾句話。
“嵐兒,你這樣讓朕如何安心?朕不會逼你的!那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和你一樣的不忍心。”
周佑宸一邊說一邊用手捶著緊閉的房門,敲得咚咚作響。
孟夕嵐靜坐殿內,聽著門外的動靜,心中隱隱泛疼。
“嵐兒……”
慢慢地,周佑宸什麽都不說了,隻是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竹青在旁,聽得眼淚都下來了。“娘娘,您就見見萬歲爺啊。”
他們明明都是為彼此著想,何必這般苦苦熬著。
孟夕嵐心中暗暗掙紮了許久,方才扶著竹青的手,站了起來。
她的小腹微微墜痛,腳下的步子也有些無力。
竹青見狀,便知主子心軟了,忙扶著她一路去到門口。
寢殿厚重的木門,應聲而開。
周佑宸怔了一怔,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嵐兒……”
孟夕嵐臉色有些蒼白,眼睛有點紅紅的,看起來並無大礙。
幾日未見,孟夕嵐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思念之情:“臣妾讓皇上費心了。”
周佑宸濃眉緊鎖,上前一步將她攬進懷裏,緊緊地抱著。
“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朕?”
周佑宸語氣焦急而不安,手勁兒越來越大。
孟夕嵐微微吃痛,輕歎一口氣道:“都是臣妾不好。”
“我不該獨斷獨行,我該和你商量才是。”
她正說著話,頓覺下身緩緩流下一股熱流。瞬間,一種不祥的預感席上心頭,孟夕嵐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皇上……請你先放開臣妾。”
周佑宸聞聲看她,見她神情異樣,忙道:“怎麽了?嵐兒。”
孟夕嵐緩緩後退一步,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
竹青率先反應過來,她立刻蹲下身子,掀起主子的裙子一看,頓時驚恐出聲道:“娘娘,您流血了。”
血……孟夕嵐聽了這話,隻覺腦子裏嗡地一響。
她的眼前一陣眩暈,隻能看見周佑宸緊張不安的臉,不停地在自己的麵前晃來晃去。
當孟夕嵐暈厥的那一刻,周佑宸牢牢地把她接在了自己的懷裏。
他將她攔腰抱起,安置在床鋪之上。竹青已經派人去請焦長卿了。
周佑宸雖然是個男人,但也知道這血是從何而來。
焦長卿不止一次地提醒過他,孟夕嵐隨時隨地都有小產的可能。
焦長卿和穩婆們趕來的時候,孟夕嵐已經昏迷,失去了意識。
焦長卿雖然心裏很難受,但他表露出來絲毫的驚慌和不安,隻是一臉沉重地問:“皇上,眼下事態危急,請您做出選擇……娘娘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留還是不留?”
隻要周佑宸一句話,他可以馬上準備打胎的湯藥,隻需一碗,便可了卻無窮的後患。
周佑宸雙拳緊緊地握著,一拳重重地砸向桌麵,發出咚地一聲。然而,不管他怎麽用力,他都不覺得痛。
“皇上,時間緊迫,請您早做決斷……”
周佑宸沉吟片刻,方才凝眉道:“朕隻要嵐兒平安無事就好。”
此言一出,就等於是默許了焦長卿放棄保護皇嗣。
濃黑的湯藥很快就被端了上來。
竹青含著眼淚,看向焦長卿:“大人,若是娘娘醒過來,她會受不了的。”
她的語氣輕顫,帶著深深地不安。
焦長卿深吸一口氣道:“為了娘娘,你我都無從選擇。”
走到這一步是萬不得已。
竹青哽咽著點了點頭,她接過藥碗,哆哆嗦嗦地喂給了主子。
又過了半個時辰,孟夕嵐有了小產的跡象。
嬤嬤們讓著皇上出去,隻道:“產房汙穢,萬歲爺還是避諱些的好。”
周佑宸一臉沉重地走了出去。
焦長卿跟在他的身後,沉聲道:“皇上,請您相信,您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
周佑宸用自己的雙手捂住頭,陷入了糾結的自責當中。
須臾,嬤嬤們端著一盆血水出來,水中漂浮著一個小小的東西,看著格外刺眼。
焦長卿默默掃了一眼,便知那是什麽。
當周佑宸抬起頭的時候,他故意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周佑宸褐色的雙眸,微微一黯,也同樣站了起來。
“那是什麽?”
“皇上,這孩子和您們的緣分已經盡了。”
周佑宸隱約還是看到了一眼,頓覺胃中一陣翻湧,他俯下身子幹嘔,卻什麽也嘔不出來。
慈寧宮內,眾人忙忙碌碌,卻沒人敢發出聲音,沒人敢說話。
經過一夜的時間,孟夕嵐的情況已經轉危為安。
不過,危險的確是過去了,但還有更大的危機,在等待著所有人。
一旦孟夕嵐蘇醒過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會問她腹中的孩子是否有事?
然而,誰也不敢回答她這個問題,沒人敢!除了周佑宸。
天蒙蒙亮的時候,孟夕嵐動了動手指,似乎有意要醒。
竹青和竹露一臉不安地望向周佑宸。
周佑宸深吸一口氣,開口喚她道:“嵐兒。”
孟夕嵐的睫毛微微顫動,卻還是沒能睜開眼睛。
周佑宸抓過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隻覺她的手涼的嚇人,像是冰塊一樣。
“嵐兒……你看看朕!”
孟夕嵐似乎正在努力,她的眼睛稍稍睜開一條縫,張了張嘴,發出虛弱的聲音道:“皇上……”
周佑宸見她終於醒了,神情為之一振,他握緊她的手:“朕在這裏。”
孟夕嵐一隻手被他握著,一隻手緩緩移動,落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輕輕開口道:“孩子……沒事吧……”
周佑宸聞言臉色微變,濃眉緊鎖。
孟夕嵐有些看不清他的臉,並不知道此刻他的表情有多麽地痛苦。然而,她的身體裏殘留著其他的感覺。
她突然覺得很疼,不是身體裏的某一個部分,而是全部。
她的手指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隱隱有所察覺。
孟夕嵐閉了閉眼睛,然後,目光定定地望著周佑宸道:“皇上,孩子呢?”
周佑宸略有遲疑地開口道:“孩子沒事,你也沒事。”
孟夕嵐慘白著一張臉,目光幽幽地望著他,懷疑道:“真的?”
如果她的孩子沒事,為何他的表情是這樣的?他的眼神很悲傷,充滿了悲傷。
“真的,咱們的孩子沒事,你好好休息吧。”周佑宸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
孟夕嵐仍是不信,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遍又一遍,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周佑宸生怕她會發現什麽,隻把她的另一隻手也牢牢握住。
“嵐兒沒事了,真的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