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安靜地跪著,隻等著孟夕嵐醒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孟夕嵐恢複意識之後,鼻尖最先聞到的是絲絲清苦的藥味。而眼前最先看到的是一襲明黃的身影。
這藥味聞起來好熟悉,那身影看起來更加熟悉。
“嵐兒……”
周佑宸撩起長袍,坐在她的床頭。
孟夕嵐微微睜著眼睛,默默地瞧著麵前那張略帶著慌張和不安的臉孔。
她看他的眉,看他的眼,將他一點一點看個清楚。
為什麽?他的眼睛都熬紅了。
“皇上……”當這二個字,從孟夕嵐的嘴中輕輕吐出之時,屋裏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娘娘終於醒了!
周佑宸一手執起她的手,緊握在自己的胸口,一手撫摸她的臉頰,道:“嵐兒,你醒了。”
孟夕嵐張了張嘴,卻不出什麽聲音來。
她對著他緩緩眨眼,嘴唇微微發顫,似乎有話要說。
周佑宸忙彎下身子,附耳過去。
她的呼吸清淺,聲音更是小的,微乎其微。
“長……生……”
周佑宸聞言連連點頭,示意竹露快把孩子抱來。
孟夕嵐稍微側過頭,眼巴巴地望過去,努力想要平定自己的心情。
她不想哭,何況她現在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竹露笑盈盈地走過來,眸中閃著淚光。
“娘娘,太子殿下給您請安……”
太子……是個男孩兒,就和那夢裏的孩子一樣。
隻要看一眼,她就知道他是她的孩子。
孟夕嵐看著繈褓裏熟睡的小小嬰兒,眸光一定,她望著他,久久舍不得別開眼去,神情驚喜之餘還夾雜著深深地感激。
她的孩子好好的,平安無事……此時此刻,這便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他……好小……”
周佑宸聞言輕輕笑了。“他剛出生的時候更小。”
孟夕嵐看著他,笑著笑著就忍不住開始流下眼淚。
“好端端的,哭什麽?”周佑宸雖是這麽說,自己卻也忍不住泛起淚光。
孟夕嵐再度輕輕開口:“我想抱一抱……他。”
周佑宸聽她這樣說,隻是搖頭,他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他吻著她的頭發,柔聲勸道:“你太虛弱了,不用急。”
孟夕嵐坐起來的時候,方才發覺自己的身子是軟軟的,完全提不起力氣。她甚至連自己的手都抬不起來。
周佑宸緊緊地抱著她的身體,心情猶如劫後餘生般豁然和輕鬆,他慢慢地放寬了心。
隻要她在,一切都是最好的。
之後的一個時辰裏,孟夕嵐的身邊圍滿了人。
竹露帶領宮女們為孟夕嵐擦身更衣,為她梳理長發。
收拾整齊之後,焦長卿是第一個進來的人。
孟夕嵐暫時還無法坐起來,隻能側身而躺,她看向焦長卿,見他看起來似乎消瘦了不少,輕聲說道:“謝謝……師傅,你幫我保住了孩子。”
焦長卿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鄭重其事地說道:“太子殿下是娘娘自己保住的。”
若不是她堅持到最後,那麽太子殿下也不可能會平安出生。
她總是有這樣的本事和運氣,把隻有三成希望的事,做到十全十美。
“長……生,他會沒事嗎?”孟夕嵐最擔心的,還是孩子的安危。
焦長卿點了下頭;“太子殿下是早產兒,到底會不會有不足之症,還要再等幾個月。不過娘娘可以放心的是,太子殿下被乳母照顧得很好,每天都能喝八次奶。”
孟夕嵐聞言微微鬆了一口氣。
她雖然是第一次生育,但她曾經照顧過雲哥兒幾天。她知道,小孩子越是嘴壯能吃,就會越是長得好,長得快。
她的身體還未恢複,但她的整顆心已經完全撲在了長生的身上。
孟夕嵐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進食了。
醒來後的第一餐,自然要格外仔細和小心。
“娘娘,奴婢給您熬了點清粥,還有雞湯。”
竹露進來的時候,孟夕嵐還在看著身邊的長生。
乳母剛剛給他喂過奶,他隻是微微醒了一會兒,就又很快睡著了。
孟夕嵐一刻也不舍得移開眼去,周佑宸站在一旁看她,不禁笑道:“你這是想把長生裝進眼睛裏啊?”
孟夕嵐抬眸看他:“我……還真想那麽做。”
周佑宸去到她的身邊坐下,阻止她繼續說話。
“你不要說太多的話,喝點湯,再多睡一會兒。”
孟夕嵐虛弱一笑:“我已經睡……睡了一個月了……”
竹露輕輕將托盤放下,正把碗端起來,就見皇上伸過手來接。
竹露垂眸送上,周佑宸用羹匙輕輕攪動清淡的雞湯,“這些都是禦膳房天天要準備的東西,都是按著你的口味和喜好準備的。”
竹露扶著孟夕嵐靠在床頭,在她的背後墊了軟枕。
孟夕嵐這會兒還沒什麽胃口,不過周佑宸還是要堅持。
“隻要喝半碗,朕就安心了。”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像是哄孩子。
他先舀起湯水試了試溫度,然後才喂給孟夕嵐。
孟夕嵐微微張口喝了下去。
她的嘴巴還是沒有味道,隻是吃東西,不再是苦的了。
她隻喝了幾口,便搖了搖頭。
周佑宸把碗交還給竹露,他脫下朝靴,準備和她一起休息片刻。
孟夕嵐正欲開口問什麽,卻被他用手指點住了嘴唇。
“什麽都別說了,就這樣靜靜地呆一會兒。朕和你,還有咱們的孩子,就這樣靜靜地呆一會兒。”
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挨著她,近著她了。
周佑宸摟著孟夕嵐的身體,用手臂給她當枕頭,讓她安穩地休息。
孟夕嵐輕輕一笑,隻覺他的身上暖暖的,比旁邊的火爐還要暖和。
之後的幾天裏,孟夕嵐見到了很多人,她的家人,她的無憂,她的對手……
孟老太太很是擔心,每隔兩三天就要過來看看,至於無憂,現在也不用忌諱什麽了,可以留在孟夕嵐的身邊。
張蓉兒過來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做做表麵功夫。如今,這宮裏隻有她們兩個人了,總要有個結果。
她頭兩次來的時候,孟夕嵐都沒有見她,不是故意刁難,而是不想讓她看見她虛弱不堪的模樣。
任何時候都不能輕敵,這是孟夕嵐給自己的忠告。
待到第三次的時候,孟夕嵐見到了數月未見的張蓉兒。
她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隻是不再把自己打扮得瘋瘋癲癲的了。
她的妝容精致,服飾素淨,看起來很有精神。
孟夕嵐見狀微微而笑:“看來,文婕妤的心病已經好了。”
張蓉兒低了低頭,靜靜道:“娘娘的話,臣妾都聽進去了。請娘娘放心,臣妾以後會安安分分地做人,不會再荒唐行事了。”
宋雯繡慘死之後,她什麽心思都沒了。
她真的知道怕了,她還不想死呢。尤其是像宋雯繡那樣死無全屍,受盡恥辱。
孟夕嵐看了她一眼,又道:“你能這麽想自然最好。本宮累了,也無心在和你們鬥下去了,咱們就各自安好吧。”
張蓉兒聞言連忙起身,屈膝行禮道:“是,娘娘。”
說話間,嬤嬤們把長生抱了過來。
孟夕嵐實在舍不得離開長生,所以,除了乳母們喂奶和給他洗澡之外,她都要長生一直在她的身邊,在她的眼前。
張蓉兒還是第一次看見太子,可惜她沒有看的太清楚。
孟夕嵐如今已經有力氣抱長生了。
她恢複得還不錯,身上漸漸有了力氣,隻是變得很容易疲倦。
長生的眼睛和他父親一樣,一樣都是褐色的,隻是顏色更深了些。
孟夕嵐低頭親了親長生的額頭和小臉,惹得他咧嘴一笑。
張蓉兒看著懷抱太子的孟夕嵐,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麽地溫柔。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她親自命人砍掉了宋雯繡的頭顱……
不知為何,張蓉兒的心中一涼,她有些畏懼地低下了頭。
孟夕嵐抱著長生輕輕哄著,想要哄他睡覺。
須臾,無憂從側殿跑過來,見孟夕嵐懷裏的繈褓,很懂事地放輕了腳步。
她一步一緩地來到孟夕嵐的身邊,看看繈褓裏的長生,小聲道:“他好小啊。”
她從未見過這麽小的孩子,好可愛。
竹露聞言連忙提醒她道:“那是太子殿下,不可隨便稱呼。”
無憂如今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封號,隻是養在宮裏。
無憂聽了點頭:“太子殿下好可愛啊。娘娘,無憂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孟夕嵐微笑點頭:“當然,無憂小時候也是這樣可愛,然後一點一點慢慢長大的。”
張蓉兒聽著她們的對話,隻覺自己有些多餘。
她正欲起身離開,卻聽孟夕嵐又有話說:“近些日子,朝裏朝外出了不少事。本宮有心想去相國寺做做佛事,可惜,身子不濟……不知文婕妤可願代勞呢?”
張蓉兒聽了這話怎敢拒絕,立刻點頭道:“臣妾願意,能問娘娘分憂,乃是臣妾的福氣。”
“佛門淨地,最是陶冶性情。本宮希望妹妹此番能有所收獲才是。”孟夕嵐故意拉長語氣。
張蓉兒又是低頭一禮:“臣妾定當謹遵娘娘教誨。”
說實話,她現在巴不得可以有個理由離開皇宮,離開孟夕嵐的視線。
待她走後,竹露忍不住小聲道:“這文婕妤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簡直溫順聽話的像隻貓……”
孟夕嵐聞言微微而笑:“是貓就有爪子,一樣也會傷人。記得派人盯著她點,若是她再不安分,本宮不會饒她!”
竹露忙點頭:“娘娘放心,她的一舉一動,奴婢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