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依舊垂眸,視線牢牢地固定在孟夕嵐的小腹上,目光微微閃爍,忽明忽暗。
果然是真的。
他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周佑宸心中觸動,他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孟夕嵐見他神情不定,眉頭緊鎖,不覺輕聲問道:“皇上不高興嗎?”
此時此刻,她從他的臉上看不見絲毫的喜悅。
周佑宸的掌心微微用力,他摸著她的小腹,眼中神色幾轉,最終還是抿緊雙唇,故意別過臉去:“這孩子留不得!”
這一句話,由他親口說出,宛如利刃剜心,疼得讓人窒息。
孟夕嵐聞言微怔,旋即放開了周佑宸的手,下意識地後退道:“不可能,我不會放棄這孩子的。”
她原以為他會和焦長卿不一樣,她原以為他會覺得高興。
周佑宸主動朝她走去,孟夕嵐卻是故意和他保持距離,雙手護著自己的肚子,眼神中充滿了戒備。
那一刻,周佑宸的心情既無奈又酸澀。
“嵐兒,這孩子咱們留不得,朕不能失去你,絕對不能!”
若是沒有了她,那他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
孟夕嵐一臉失望地對著周佑宸搖頭:“你讓我放棄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事在人為……誰也阻止不了我。”
她說過,就算明天一早她就會死掉,那麽她也會拚盡全力保住這孩子一夜的平安。
周佑宸聞言心如刀割,手指緊握成拳,顫聲道:“嵐兒,你別逼朕,朕不想你有事!”
孟夕嵐目露哀切,對著他一字一句道:“皇上,你也不要逼我,別讓我恨你!”
“你現在口口聲聲說你在乎我,可卻一點不在乎我肚子裏的孩子,他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孟夕嵐有點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身子微微打晃,腳下有些站不穩。
竹露竹青忙紅著眼睛上前攙扶:“娘娘當心身子!”
周佑宸也是一臉心疼,也立刻伸出手來,孟夕嵐轉頭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氣才道:“皇上不用勸我了,我也不會再聽了。我累了,皇上今兒還是請回吧。”
再這樣僵持下去,也是毫無意義。她不會改變心意,也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勸告。
“不,朕不回去。”周佑宸徑直走到孟夕嵐的麵前,吩咐竹露竹青全都退下。
他不可能就這麽離開!
竹露竹青一步三回頭地退了下去,心裏充滿了擔憂。
孟夕嵐看著周佑宸越走越近,略略顫了顫雙肩,秀眉越皺越緊,她望著他道:“皇上還想怎樣?”
“你……”周佑宸見她如此抵觸自己,不禁氣急道:“你以為朕想要做什麽?以為朕要對你用強嗎?”
他現在護著她都來不及呢?
孟夕嵐聞言目光一凝,憂傷地搖頭道:“我不知道。”
她的語氣悲傷,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
周佑宸看到她流淚的樣子,瞬間沒了主張,不得不器械投降,他輕輕捧起她的臉,為她拭去眼淚的晶瑩,歎息著道:“是朕錯了!朕不該惹你傷心!朕不該……”
孟夕嵐本想一直忍著來的,可聽了他的話,那些積壓已久的酸楚瞬時湧上心頭,眼淚也流得更凶了。
她壓抑不住地哭聲和眼淚,讓周佑宸瞬間失了方寸。
他最怕看見她哭,尤其她哭得還這樣傷心,足以讓任何人跟著一起心碎。
周佑宸用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居然抽噎到發抖,他忙用手掌輕輕撫著她的脊背,嘴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輕道:“對不起。”
她從不輕易示人的委屈和無奈,傷心和痛快,這會兒全數暴露在了周佑宸的麵前,如決堤崩潰,一發不可收拾。
周佑宸站在原地,張了張口,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他要如何安慰她,又要如何安慰自己?
周佑宸索性任由她發泄痛哭,自己隻是默默輕吻她的鬢角。
孟夕嵐的雙手緊緊揪住他的衣擺,想要放聲大哭,卻又怕驚到自己腹中的孩子。
這一天注定會是漫長的一天。
傍晚時分,外麵突然下起了一陣細雨。雨聲淺淺,讓人心靜。
孟夕嵐仍未完全從悲傷的心情中掙脫出來,她靠在周佑宸的懷裏,整個人哭到精疲力盡,身子也是軟軟的。周佑宸抱著她,隻覺自己像是抱著一團棉花似的。
他握住她涼涼的手,開口道:“別哭壞了身子,朕扶你去床上躺會兒吧。”
孟夕嵐搖搖頭:“不,咱們就這樣靜靜地坐一會兒就好。”
她實在沒力氣動了,而且,也不想動。他的胸膛暖暖的,可以暖和她的身子,可以暖和她的心。“好,那朕就陪你多坐一會兒。”他輕撫著她的頭發,眼中竟是溫柔的憐惜。
孟夕嵐的眼睛紅紅的,她望向屋簷下不斷滴下的雨水,喃喃發問道:“皇上,你真的一點都不歡喜嗎?”
周佑宸轉動著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微微垂眸道:“朕怎麽可能不歡喜?朕隻是不知該不該歡喜罷了。”
對他而言,這孩子比世上的任何東西都要珍貴,都要來之不易。
孟夕嵐聞言心中一動,抬眸看向他的臉:“那皇上笑一笑,好不好?”
周佑宸也同樣低頭看她,嘴角抿起一絲苦澀的微笑,繼而在她的眉間落下一吻。
孟夕嵐閉了閉眼睛,又道:“這孩子是老天爺給我的禮物,最好的禮物。這世上沒有白白得來的東西,如果我想要這個孩子,就要用我的全部生命來爭取,這很公平,不是嗎?”
“公平嗎?朕一點都不覺得公平,這簡直就是殘忍。”周佑宸加重語氣道。
如果非要一命換一命的話,那留下來的人也是痛苦的。
“皇上,幫幫我,也幫幫我們的孩子。”孟夕嵐抓住他的手指,懇求道:“就算希望微乎其微,也好過現在就認輸!我不會認輸的。”
周佑宸眉宇竟是深情的溫柔,隨即輕輕的點頭。
看到他點頭,孟夕嵐終於展顏,對他舒心一笑。
周佑宸輕輕道:“再讓朕摸一摸吧。”
孟夕嵐抓過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麵,同他道:“是不是很神奇,明明什麽都摸不到,可他就在那裏。”
周佑宸仔細地撫摸著她的肚子,輕輕點頭,“嗯,很神奇。”
身為人父的感覺,真的很神奇。
因著孟夕嵐的身子不好,而這一胎又來之不易,周佑宸讓慈寧宮上上下下都封鎖消息,暫時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此事。
按理,皇嗣有望,本該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不過,事出有因,孟夕嵐的身份特殊,以太妃之名產子,乃是萬萬不可的。所以,在昭告天下之前,周佑宸要先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位份才行。
按著規矩,焦長卿是每個月中來為孟夕嵐請平安脈的。但是近來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按時到慈寧宮走一趟。
如此周密的探診,讓宮裏人又起了好奇之心。張蓉兒首當其衝是第一個起疑心的,她巴不得孟夕嵐的身上有什麽不痛快,更巴不得她突來一場惡疾,早點去死!
張蓉兒心裏很清楚,隻要孟夕嵐活著,周佑宸的眼裏就容不下別的女人,所以,她活著就是給後宮所有的女人擋路!
近來,她的言行舉止變得有些古怪,心智也不如從前那般清晰明朗,時常一個人自言自語,還常常一個人對著自己的影子發笑,很是詭異。
身邊的宮女整天心驚膽戰,還以為自家主子是中邪了。不過最讓人擔憂的,還是張蓉兒對孟夕嵐的嫉恨。
她不知是從哪兒聽來的方法,做了一個布偶小人兒,上麵寫著孟夕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每天天黑之後,她就對著這個小人兒又打又罵,用細細的繡花針猛戳那小人兒的胸口,仿佛再對它下什麽詛咒似的。
宮女們心裏害怕,又不敢聲張,更不敢驚動皇上。
皇上那麽在意太妃娘娘,若是讓他知道此事,她們這些做奴才的,也絕對沒有什麽好下場。
幾番思量之後,她們唯一能信任的人,便隻有同樣不受寵的皇後娘娘了。
宋雯繡聽了這事,氣得頭疼。這個張蓉兒,要不就是真瘋了,要不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長!
她直覺,慈寧宮那邊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她不能過問插手的事。
不過,她的頭上到底還掛著皇後的頭銜,這孟夕嵐的事,她管不得,可張蓉兒的事,她還管得了。
這天夜裏,宋雯繡親自帶人去張蓉兒的寢宮搜查,果然,搜到了那邪術之物。
她冷冷地掃了一眼,那個已經被戳到千瘡百孔的布娃娃,隨即沉聲發問:“文婕妤,這東西你準備怎麽解釋啊?”
張蓉兒聞言,神經兮兮地笑了笑:“回娘娘,臣妾沒有什麽好解釋的。這是有人在冤枉臣妾,故意栽贓陷害臣妾的。”
她說謊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惹得宋雯繡皺眉道:“這是從你寢宮裏麵搜出來的東西,有誰會陷害你?”
“嗬嗬……”張蓉兒依然笑著道:“皇後娘娘,這宮裏想要陷害臣妾的人多著呢。單是那慈寧宮裏頭,就有好幾個人呢。”
她看起來的確有些不正常,眼神飄忽,笑容詭異,還有那張過分妝容的臉,都透著一股子讓人不安的邪氣。
宋雯繡冷冷地看著她湊過來的臉,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瘋了?居然還敢誣陷太妃娘娘!”
張蓉兒一挑眉,轉頭癡癡笑開:“臣妾好著呢,臣妾怎麽會瘋呢?”
她倒是想真的瘋了,就此一了百了,可惜,老天爺不讓她如願,非要讓她生生忍受著無窮無盡的寂寞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