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業鳳華

謝安年

第二百八十七章 虧欠

書名:帝業鳳華 作者:謝安年 字數:7549

她不奢望褚靜川能夠原諒她當年的自私,但最起碼他不要記恨她,放棄那一身光明磊落的氣質,轉投於陰暗的角落之中,由著怨恨肆意滋生。

他說話行事,素來光明磊落,如今卻也學會冷嘲熱諷了。

想起他的冷言冷語,足以讓孟夕嵐心寒。

從褚家一路回宮,孟夕嵐始終歎息不斷,神情苦惱至極。

竹露忍不住出聲安慰:“娘娘,您先別這麽擔心,萬事還有焦大人在呢。焦大人的醫術過人,他一定能治好靜文小姐的。”

孟夕嵐聞言又是一歎。

縱使焦長卿的醫術如何過人,也要褚靜文能撐得下去才行。

回宮之後,孟夕嵐便開始著手安排,她先是讓常海拿來內務府的名冊,然後將裏麵年滿十四又精通藥理的宮女,全都一一圈點出來。

給她辦事,常海自然盡心盡力,不到半個時辰就選出了十幾個。

孟夕嵐親自從其中挑選了六個人,然後將她們分作兩班,送去褚府,照看褚靜文的衣食住行。

褚家有褚家的丫鬟,可孟夕嵐希望可以有人每天向自己匯報褚靜文的狀況,尤其是她的衣食住行,全都安排妥貼了她才能放心。

周佑宸,褚靜文,他們都是孟夕嵐心中不安的存在。隻是周佑宸遠在千裏之外,她就算想要照顧他,也沒有機會。而褚靜文就在她的身邊,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她要盡最大的努力。

周佑宸在風雪中長途跋涉,隻為去見見那個被人眾人稱作“蠻夷之地”的地方,隻為贏得一場徹徹底底屬於自己的勝利。而孟夕嵐留守京城,周圍看著風平浪靜,實則暗湧不止。

明明還未入秋,但天氣卻冷了下來。

這天才一出門,孟夕嵐便隻覺一陣寒風撲麵而來。

“今年怎麽這麽早就刮起北風來了?”

竹露仰頭看去,輕聲道。

“娘娘,奴婢去給您拿件鬥篷吧。”

竹青取來厚厚的鬥篷給孟夕嵐披上,可是即使穿得再厚,她的身上還是覺得涼颼颼的。

她近來常去褚家走動,惹來了不少人在背後議論。

沒人在意她和褚靜文是不是朋友,他們唯一在意的事,是孟夕嵐曾經和褚靜川的婚約。

前塵舊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死灰複燃的情緣,人們議論紛紛,卻不知此時此刻,正在有人飽受著病痛之苦。

天氣轉涼之後,褚靜文的病情更是時好時壞,日日不離參片。偶爾病發的時候,還不得不去請焦大人過來為她針灸,穩住心脈。

不知為何,褚靜文最近開始掉頭發,而且,掉得很凶。

從前,她的頭發隻是用一支白玉鴉頭簪鬆鬆地挽起,

孟夕嵐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她來得次數多了,無憂也漸漸對她有了好感。

她本就是個可人疼的孩子,慢慢相處下來,孟夕嵐隻覺得她完全繼承了褚靜文的優點,身上看不見一絲一毫周佑平的影子。

雖是她的女兒,卻是一點都不像他,真不知道,這對無憂而言,算不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褚靜文喝完藥之後,便望著孟夕嵐道:“我記得,娘娘從前是最不喜聞到藥味兒的。往後我吃藥的時候,娘娘還是去外間避一避吧。過去陪陪無憂也好……”

孟夕嵐微微而笑:“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怎麽還記得?人都是會變的,我也已經變了。”

褚靜文聞言神情微微一變,低頭笑道:“是啊,娘娘真的變了很多。”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惆悵起來,孟夕嵐岔開話題道:“我讓竹露熬了些燕窩粥,你一會兒嚐嚐。”

“嗯。”褚靜文輕輕地應了一聲。

須臾,她突然地孟夕嵐道:“娘娘,今兒讓無憂跟您一起回宮,可好?”

孟夕嵐聞言微微一怔,隻道:“好端端的,怎麽提起這事來了?”

褚靜文望著窗外的天色,隻覺陽光正好,甚至覺得那細細的風聲都很好聽。

“我已經在這床上躺得太久了,好一陣子沒陪著無憂出去玩了。她還小,不該整天圍著我的床邊打轉,娘娘帶她去宮裏看看,那裏畢竟是她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她如今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而且,臉色蒼白難看。她不想讓女兒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她希望她隻記得娘親溫柔美麗的樣子。

“靜文,你到底在想什麽?你真舍得讓我把無憂帶走?”孟夕嵐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事,直截了當道:“如果我真的把無憂帶走,不到半個時辰,你就會後悔的。”

褚靜文苦笑一聲道:“娘娘,不必擔心,我現在已經是沒力氣後悔的人了。”

“靜文!”孟夕嵐出聲阻止她,這種喪氣的話,怎能隨便亂說。

褚靜文看了她一眼,胸口又開始疼了起來。

孟夕嵐秀眉微蹙,實在不忍心見她如此,隻別過眼去。

須臾,她終於答應了她。

“好吧,我今兒就先把無憂帶回去,不過明兒一早我會親自送她回來的。”

褚靜文聞言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蒼白且無力。

回去時,孟夕嵐用厚厚的鬥篷將無憂抱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雙眼睛來。

無憂已經好久沒出過院子了,她眨眼看著周圍的一切,隻是看見一棵樹,也會讓她覺得高興。

孟夕嵐抱著她往前走,正巧和對麵的褚靜川和宋麗娘碰了個正著。

他們夫妻倆是來看褚靜文的,許是傳話的下人沒說明白,還以為孟夕嵐已經走了,偏不巧又遇上了。

褚靜川看著她抱著無憂,不禁皺眉道:“娘娘,這是……”

孟夕嵐看了他們夫婦一眼,實話實說道:“我今兒要帶無憂回宮。”

“什麽?”褚靜川瞪起眼睛來。

“哦,原來如此。無憂一直是個很乖的孩子,一定會聽話的。”

宋麗娘一邊說著一邊上前,伸手想要摸一下無憂的小臉。

無憂直接轉過頭躲了一下,讓宋麗娘微微有些尷尬。

孟夕嵐把無憂又抱緊了幾分,輕聲哄道:“一會兒咱們就能看到鯉魚了,很多很多的鯉魚。”

無憂聞言嘻嘻一笑,安心地窩在她的懷裏。

褚靜川看了一眼孟夕嵐,什麽也沒說,隻是邁著大步走進屋裏,一副氣衝衝的樣子。

他進去一看,方才發現褚靜文正在一個人偷偷地抹眼淚,立刻質問道:“靜文,你這到底是何苦呢?無憂是你的全部,難道最後的最後,你要連她也放棄嗎?”

褚靜文抬起頭來,含淚道:“我早說過,無論如何,我要讓無憂得到她應有的一切。”

“靜文,你是不是病糊塗了?那是你的女兒,除了你這世上還有誰能做她的母親?還有……你為什麽那麽相信孟夕嵐?”

在一時激動之下,褚靜川終於說出了他心中最想說的話。

褚靜文看著哥哥幽暗的雙眼,反問道:“哥哥不相信夕嵐嗎?”

“相信?你讓我拿什麽再去相信她。”

褚靜川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從孟夕嵐給他的失望中緩過勁來,他用了三年的時間,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孟夕嵐這個女人已經徹徹底底地離開了他。在他還在想著她,等著她的瞬間,她早已經屬於了別人。

她不是放棄了他,而是背叛了他。

“哥哥不信,沒關係。我信就行了。”褚靜文抹去臉上的淚水,目光堅定道:“除了夕嵐,沒有人可以幫我做到我想做到的一切。”

說話間,宋麗娘緩步進來,看著兩人的臉色不對,忙問道:“怎麽了?”

褚靜川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吧。”

他還要要緊的話和妹妹說。

宋麗娘表情僵硬,“大人,妾身做錯什麽了嗎?”

褚靜川微微一歎:“沒有,隻是我和妹妹有有些話要說。你留在這裏不合適。”

她非得要他把話挑明不可,那是很傷人的。

果然,宋麗娘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表情。

褚靜文隻好替他圓場道:“嫂子,你別介意。我和哥哥要說的都是無憂的事。”

宋麗娘緩了片刻,表情瞬間恢複如常道:“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待她走後,褚靜文望向哥哥道:“哥哥,你別這樣對待嫂子,她會傷心的。”

“她的事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人是你!”

“哥哥,我一點都不重要。從我離開皇宮回到這裏的那一天開始,我就變成了不重要的人。哥哥,我不重要沒關係,隻是可惜了無憂……她還那麽小,不該跟著我受委屈。”

“你胡說什麽?你什麽時候讓她受委屈了?還是我們做錯了什麽?”褚靜川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褚靜文淚光閃閃,看著褚靜川一字一頓地問道:“哥哥,你有見過父親和母親望著無憂的眼神嗎?你知道有多冷漠,有多厭惡嗎?哥哥,憑我現在這副身子,我已經沒辦法帶著無憂離開這裏,我做不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我希望有人能替我做到!讓夕嵐照顧無憂是最好的辦法,念在過去的種種,念在她對褚家的虧欠,念在她對你的愧疚,她一定會好好照看無憂長大的。她會給她想要的一切,給她應有的一切。”

她很清楚孟夕嵐的性格,她看似變了很多,可內裏還沒有變。

孟夕嵐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地,一直時時刻刻銘記的,那份她對褚家和哥哥虧欠,會成為無憂此生最好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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