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站在半山處,看著永慧慢慢從石門中走出來。
徐明遠朝她迎了上去,扶住她,兩個人靜靜的擁抱了幾秒,離得很遠,秋秋聽不見他們說什麽,可是能看見永慧的背在發抖,她正在哭。
徐明遠扶著她,沿著長長的石階往下走。
他們走得很慢,山風很大,山道上都是冰雪,濕滑難行,徐明遠停下來,把外袍脫下來給永慧披上。
在幾個時辰之前,永慧還是築基期的修真者,不懼寒暑,不會饑渴,也不會輕易的生病、虛弱、疲倦。
可現在她連一個普通人也不如了,那一身單衫根本無法禦寒,在這樣的冬天,在山風凜冽的漫長山道上,嚴寒可以令她凍僵。
秋秋曾經有過做普通人的經曆,修真者和普通人之間的落差幾乎是天地之別。她都幾乎無法想象如果自己被廢去根基重新成為一個普通人會怎麽樣,更何況從來沒有嚐試過普通人生活的永慧和徐明遠。
徐明遠的靈根沒有被廢,但他的功力全被封了起來,現在他看起來腳步穩健,隻不過是因為他的體魄本來就比永慧要強健。
這樣兩個幾乎對普通人生活一無所知的人,要如何在外麵的一片蠻荒危險之中活下去呢?他們可能連怎麽填飽肚子都不知道,沒有禦寒的衣物,哪怕遇到一隻狼,都會對他們的生命造成莫大的威脅。
與這種艱辛相比,更可怕的心理的無助絕望。
普通人會生老病死,一生極其短暫。
秋秋目送他們漸漸走遠。
林素在她身後說:“徐師兄實在太不值得了。”
秋秋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他自己認為值得。”
如果發現她有了過失立刻將她拋棄,那徐明遠的品行也就實在令人不那麽信服了。
她犯了這樣大錯,他也願意陪著她一起受罰受苦。
林素搖了搖頭,他實在不明白姑娘們的想法。這件事鬧出來,一眾同門都對永慧十分厭憎,可是林素還聽到幾個女弟子在一起說話,說很羨慕永慧。
她有這樣一個對她真心的人,無論她怎麽樣都不離不棄。
真是天真。
這個世界無限廣袤,現實那樣殘酷,隻有這些沒經曆過風雨的小姑娘才會向往這些不現實的東西。
徐明遠自毀前途的時候,想過為了栽培他嘔心瀝血的師父和長輩嗎?想過對他寄予厚望的一眾同門嗎?魔物已經又現蹤跡,來日大難就在眼前,他不想著以有為之身保師門周全,不想著匡扶正道維護蒼生,隻為了這樣一個女人……
更有些同門在背後議論林素,說他這個掌峰是撿來的,是徐明遠不要讓了給他的。
這讓他覺得十分屈辱,連帶著敲響傳鍾接任掌峰的喜悅都被衝淡的一絲不剩。
“林兄找我有事嗎?”
“是峰主找你。”
秋秋同他一起走回奉仙閣。
第六峰的掌峰是一個秋秋沒見過的年輕人,他正從奉仙閣裏走出來。他長身玉立,身形十分挺拔,穿著一襲淺墨灰的長袍,秋秋和林素走過來的時候,他笑著揖手:“秋掌峰,林掌峰。”
林素知道秋秋不認得他,笑著替他介紹:“這是紀雲霆紀師兄,現在是第六峰的掌峰了。”
秋秋和紀雲霆相互見禮,紀雲霆笑著說:“秋掌峰好。說實在的,我一知道第七峰有了掌峰之後,就一直想打聽個清楚,這第七峰到底在什麽地方呢?”
這人說話很風趣,一下子就拉近了還算陌生的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林素問:“紀師兄是要回去了嗎?”
“我趕著回去閉關。”紀雲霆說:“腦子裏一下子塞進了太多東西,我要回去好好揣摩揣摩。”
看來這位也是得了掌峰傳承的。
怎麽別人都得了,就她沒有呢?
秋秋覺得有點不平。就象幼兒園裏大家排排坐發果果一樣,一二三四五,大家都有糖,偏偏發到她的時候漏過去了,她隻能幹站那兒看別人吃糖。
秋秋決定回頭就去好好找一找,說不定傳承就藏在她沒注意的犄角旮旯裏。
也可能第七峰本來就和其他幾峰不一樣,它最神秘,連具體的方位都沒有,也不象其他地方一樣都有傳承。
林素跟秋秋一起走進奉仙閣裏,天色暗了下來,閣裏沒有掌燈,微冷的風從窗子吹進來。
拾兒和管衛兩人正在說話,秋秋他們走進來,拾兒把桌攤成一堆的字紙書冊攏了一下放到一邊,站起身來。
“跟我來吧。”
秋秋有點訝異的睜大了眼睛,在奉仙閣住了這麽久,秋秋竟然沒有發現奉仙閣中竟然別有洞天。
從外麵看,奉仙閣就是三間平頂的靜舍,除了屋子比平時見的屋子大一些,屋裏更寬敞一些,別的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拾兒平時坐在正中的位置,背後是一架四扇的山水屏風,上麵繪的是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色。
而現在,秋秋就眼睜睜看著拾兒走進了屏風裏。
“進來啊。”畫中人回頭招呼他們。
這……
秋秋站在屏風前,實在不知道這一步怎麽邁進去。
林素顯然也是頭一次見,可是他比秋秋鎮定多了:“你可以閉上眼。”
這倒是。
秋秋果然閉上眼,試著往前邁了一步。
修真世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去推斷。
眼前明明是屏風,這一腳邁出去,按道理應該一腳踢在屏風上頭。
可是秋秋卻沒感到有任何阻礙,輕輕巧巧就邁進去了。
拾兒說:“睜開眼吧。”
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但秋秋怎麽聽都覺得他的聲音裏帶著笑意。
秋秋睜開了眼,先瞪他一眼。
誰也不是生下來就見多識廣的,對萬物都得有個認識的過程好嗎?
生下來就萬事皆通的那是妖怪。
不過馬上秋秋就顧不上找拾兒的麻煩了。
她現在正站在畫中!
畫明明應該是平麵的,是線條和顏色組成,可是現在這個二次元世界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樣變成了一個立體的世界。
這和當初秋秋他們從畫中進入圓月秘境還不是一回事。對那個秘境來說,畫就象是一把進入的鑰匙,秘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畫隻是畫,畫上樹、湖和月亮隻是畫出來的。
可是現在他們真真切切是站在畫裏麵。
難道他們也變成了紙人嗎?
他們現在站的地方應該是春景那一塊屏風畫裏。
樹梢初縮新綠,花朵蓬勃盛放爛如雲霞,蝴蝶在花間翩然飛舞。路旁的溪流中春水潺潺流淌,遠處的群山峰巒染著淡淡新綠,風吹動柳枝輕擺,秋秋甚至能感覺到春風拂在臉上的那種柔軟醉人。
四個人都站進了畫裏,拾兒在前領路:“走吧。”
秋秋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跟在他後頭,林素與管衛並肩走著,跟在他們後頭。
看秋秋那步子邁得那麽不自然,林素笑著說:“不妨事,盡管用力的踩,不會把紙踩破的。”
腳下的感覺不象踏在實地上,可是也不虛浮。就象……就象秋秋剛拜師沒多久的時候,有一次師父和靜心師姐展開了一匹錦,兩人各握著錦帛一一端,秋秋在旁邊看著,陸姑姑把她抱起來放在錦上,她還試著站起來在錦上走了幾步。
現在的感覺,就象踏在一匹錦帛上麵,柔韌而有彈性,還帶著點張力。
真奇妙。
被風吹過來的花瓣拂在臉上,秋秋伸手去摸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摸到了什麽,但是抬起手來看,指尖上什麽也沒有。
這畢竟不是真的。
一轉眼他們走進了畫中的夏天。
濃蔭垂綠,蟬聲長鳴,池塘的荷花亭亭玉立,一隻碧綠可愛的青蛙趴在荷葉上頭,把那片大荷葉壓得輕輕搖晃。
拾兒領他們走進了池塘邊的敞軒。
“坐吧。”
敞軒中靠牆有麵巨大的銅鏡,鏡中映出來這間敞軒裏的桌案幾凳,可是他們四個人卻沒有出現在鏡中。
看起來頗有幾分詭異。
拾兒在鏡前伸出手來,做了幾個十分奇異又好看的手勢。他的動作並不快,可是在秋秋看來,他的每一下動作都象帶著虛影,怎麽都看不清楚他具體的動作。
接著銅鏡上的畫麵就變得模糊了,上麵顯現出來的是一個院落,有人進了門,穿過院子,然後進了屋。
他們的視角也跟著轉成了屋裏的景象。
那個人把手裏的木盒放在案上,轉過身來,秋秋這才看見了她的臉。
這是合柳。
秋秋看著拾兒,目光中透著疑惑。
拾兒明白她要問什麽,點頭說:“可以說話,她不會察覺。”
“這是以前的景象,還是合柳正在做的事兒?”
秋秋明白這個銅鏡大概是個什麽作用了。
這就是修真版的監控錄像啊!
“這是從前的。”
為什麽要監視合柳?
除了上次秀茹那件事,難道她還做了別的事不成?
秋秋一下子嚴肅認真起來。
要隻是小打小鬧的壞事,拾兒身為九峰之主,肯定犯不著用這麽高端的方法監控她的舉動。
合柳肯定還做了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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