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側目,這丫頭以往沒少偷奸耍滑的,當然不傻,更不是膽小的。她竟然怕?怕什麽?
“你怕啥?”
花香兒隻低頭看包子,半晌不語。
花雨不耐煩道:“不說就不說,當我稀罕知道呢。”
花香兒捏了捏肉包子,真白,真軟。
“我怕…祖母把我賣了。”
“啥?”這可真是莫名其妙,花雨覺得荒謬,怪笑道:“你可是她親孫女,她怎麽可能賣你?要是我家還沒分出去,賣我倒是――”花雨麵色一變:“不對,你這話什麽意思?”
花香兒抽抽搭搭,不敢抬頭看她,隻盯著肉包子:“以前…那個…祖母…說過…賣…賣…”
“賣誰?”花雨心裏一股不詳的預感。
“賣,賣,賣…你…”
“啥?”花雨炸了毛。
花香兒說出那個“你”字後,鬆了口氣,覺得沒那麽難開口了,索性全說了出來。
“就是,那次…你姐偷,不是,你姐被關了幾天的那次…我聽祖母和小姑商量,說是把你姐扔到野地裏,就,就,就把你賣到縣城當丫鬟…”
花雨咬的牙齒咯噔響:“真是好打算,我有爹有娘,老太婆敢?”
花香兒瞟她眼,你爹娘,能反抗?
花雨突然泄氣,爹娘肯定不願意,可要是老太婆攛掇著花老頭同意,可真說不準。
可是――
“賣孫女,她就不嫌丟人了?”
“可你姐偷盜在先…”
花雨立即明白了,這是把她家名聲都搞臭了,隨便怎麽折騰,村裏人也隻會說自家風氣不好,卻牽連不到李氏頭上?
想得美!
她要真敢那樣做,自己便是一頭撞死也不會如了她的願。
花雨眼睛轉了轉:“好端端的,老太婆幹啥要賣我?”
花香兒遲疑了下:“說是給小姑攢嫁妝。”
花雨那個氣,賣了後孫女嫁親閨女,這筆買賣真不陪。
“對了,我忘了,早該問你的,我姐怎麽會跑到上房偷東西?這不可能。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麽事兒?”
花香兒目光躲閃起來。
花雨眯起了眼。
“你,你姐,你姐餓唄,聽說上房有吃的,還有能換好吃的銀子,就,就,就去了…”
花雨更眯了眯眼:“這是給我姐做了套?”
花香兒不說話。
“是不是你跟我姐說的?”
花香兒仍是不語。
花雨又逼問了幾次,仍沒得到回複。花香兒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還用問嗎?肯定有她的事兒。
氣得花雨劈頭蓋臉奪過包子:“虧我還惦記著你。”
花香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姑說我要不去,她就讓祖母賣了我。”
“你――”花雨跺腳,再不理她,往家裏跑去。臨跑之前,卻又把包子塞了回去。
花香兒捧著包子傻了眼,她怎麽全說出來了?要是花雨跑回家一說,一家子再來找李氏算賬,把自己說出去怎麽辦?李氏還不得打死自己呀。
打了個冷戰,捂著包子忙跑回家。
張氏剛給花長光拿涼水汗巾擦了把頭臉,花長光舒服的嘶了口氣。
哐當一聲,花香兒跑進來,一頭紮進張氏懷裏,張著大嘴直哭,隻是怕李氏聽見來問,又不敢發出聲兒來。眼淚嘩啦啦跟暴雨似的掉,卻沒一絲動靜,看得人那個詭異。
張氏慌了,忙板正她的身子:“香兒,香兒,你這是咋了?嗓子咋了?咋不能出聲了?”
花長光也嚇得身子前伸。不能說話了?這可是大事。好不容易才消停幾天,怎麽又出事了?
花香兒哭的太猛,猛的打了個嗝,呃的一聲。
張氏臉白了,真啞巴了?要掰開她的嘴巴看舌頭。
花香兒抽泣道:“娘,娘,我,我沒,沒,呃,事兒,呃。”
氣得張氏一巴掌拍她背上,“沒事兒嚇死你娘。”
花長光也瞪眼。
花香兒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娘,我怕,我害怕,不想被賣當丫鬟。”
張氏聽得莫名其妙:“丫鬟?你說啥呢?娘怎麽聽不懂?別哭了,說清楚。”說著臉色落了下來,不是自家又被算計了吧?
花香兒努力穩住氣,把事情交代了。
張氏和花長光聽得一愣,當初他們倒不知道這裏頭還有這些事兒。
張氏恨得咬牙:“你聽見了沒?你娘心心念念的把那家逼得妻離子散不得好死呢,怪不得咱家鬧了這麽些事。人家親娘能放過她?沒得連累了你們爺幾個。”
花長光臉上不好看,也不知道是為李氏還是為自己。
“娘,你說,花雨會不會帶她爹娘來算賬?你不知道花雲可嚇人了,單手就把二哥扔河裏了。”
花長光和張氏也怵花雲,沉吟半晌,花長光道:“不會。畢竟事情都過去了,都分宗了,看他家那樣子,是不想再跟這兒有半點牽連的…”
說著說著,花長光都不知道啥滋味兒。當初得看著他們臉色才能吃飽的人突然就掙脫繩子飛了出去,還越過越好,再看自家整日雞飛狗跳破事兒一大堆,說不清是後悔還是嫉恨,複雜的很。
張氏拿手指戳了花香兒一下,訓道:“你有什麽怕的,怎麽沒學到娘一丁半點兒?這關你什麽事兒?啊?是你祖母和小姑的餿主意,沒得連累咱們遭殃。好呀,來找才好呢,報官才更好。讓官老爺把那些黑腸子爛肝的抓起來。”
因著二房的人接連出事,張氏脾氣嗖嗖見漲,以前這些話隻敢在心裏嘀咕,哪敢讓花長光聽到。
花長光覺得不好,畢竟那是他親娘親妹妹,不得不維護下:“行了啊,說話留著點兒。”
張氏冷笑:“人家給你留了?沒聽見香兒說嗎,人家是要賣了老爺子的親孫女,你親侄女,給她自己的小閨女換嫁妝。花長光,你不是得意你才是你娘的大兒子嗎?這事你怎麽不知道?她咋不是得了銀子貼補你,給你大兒子娶媳婦?”
花長光無言。
張氏接著冷笑:“你還護著。你娘心裏可隻有小兒子,排著隊也是三兒子,二兒子,那兩房的幾個孫子。咱家的,兒子不是兒子,孫子不是孫子,人家不心疼。你不能動,順風老受傷,見她給過你幾個銀子?”
也不能說沒給啥,家裏雞蛋好糧,李氏可沒對花長光攔著不讓吃的。可是,對那幾房也是一樣,這一比較下,自覺自家遭了大罪的張氏理所當然覺得李氏心裏沒大房。
“都是你那個不省心的妹子鬧的,咋還不嫁出去,沒得禍害娘家。我生生為了她擔了壞名聲,可見她對我說一聲好?好嘛,怪不道呢,小白眼狼,竟是背著我早早讓咱家香兒給她背黑鍋。哼,自己作惡還想落個好名聲,真是當了…”
張氏罵著罵著,忽然看見花香兒眼也不眨的盯著她瞧呢,及時刹住了。心裏卻是越想越氣,再想到花長念家,忽然氣衝衝道:“大不了分家,我還不伺候了。”
啥?花長光懵了。
“分家?你想都別想。”
張氏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我就是一說,咱家倆兒子都沒成親呢,就算要分家,也得等兒媳婦進門。”
花長光想的卻是別的:“哼,分?想都別想,家裏出了這麽多事兒,你看見四房的有什麽損失?燒了幾本破書,他轉頭就買了更多。家裏這些年年年賣地,都給誰了?還不是都扔進了四房的無底窟窿裏。那些地,可該著我這個長子分多少?分家,以後這裏頭可就沒咱家什麽事了。”
張氏擠吧擠吧眼,猶豫問道:“這讀書的事我不懂,你給我說說,他四叔到底能不能中?”
要是考中個秀才,好歹不用交糧賦,一年能留下多少糧食呀,還是好糧食。
花長光思忖:“我也摸不清。不過老四定是比誰都急,考上了自然好,考不上…也總得讓他吐出來。反正順風順水都要尋摸親事了,聘禮當然得公裏出,咱家不耽誤事兒。”
張氏尋思半天,還是弄不懂讀書的事,但也拋開不管了,先把兒媳婦娶進來再說。
花香兒旁聽半天,也聽懂了不少,見兩人都不再說話,猶豫再三,想到自己中暑時候的事兒,把包子拿了出來。
“爹,娘,這是花雨給我的,給哥哥和弟弟們吃吧。”
兩人麵麵相覷,這麽大兩隻包子,能頂的上倆拳頭了。還是白麵的,其中一個已經咬了幾口。
張氏拿過被咬的那隻,狐疑道:“她不是存了什麽壞心眼兒吧?”掰開一點兒看了看,驚道:“裏頭都是肉的,這麽些,他家真是發達了呀。”
花長光心裏酸的不行:“能不發達嗎?那麽大塊地。”
張氏忽然沒頭沒腦道:“是不是你家風水不好,咋他家一分出就過好了?”
氣得花長光瞪眼:“你要是有那把力氣去打兩隻大虎來,咱也立馬分出去,要啥有啥。”
張氏不服氣的嘀咕,也聽不清是什麽。低頭看見花香兒還盯著包子裏的肉看,想了想道:“等你兄弟都回來,你們一起吃。”
花香兒吞了口口水,點點頭,便要出去。
花長光突然吩咐道:“以後花雨要是找你玩,你便去。”
花香兒有些不懂,仍是乖乖的點頭。
張氏疑惑:“你啥意思?”
花長光摸著下巴:“別看花雨平日裏跟個炮仗似的,竟跟了她爹心軟的性子,還知道來看香兒。唉,老話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有求著人家的時候呢。”
張氏立即苦了臉:“都鬧成那樣了,我可沒臉去…”求。
花長光笑了聲:“孩子的事大人不摻和。”意思是,大人的事兒也牽連不到孩子。
張氏不怎麽樂觀,自己孩子也沒少欺負人家那四個,尤其是傻子花雲。
“好了,別發呆了,趕緊打涼水給我擦擦背,這一頓說又是一層汗。”
張氏沒好氣的白了他眼,一邊給他擦背,一邊教訓他:“看你跟你娘親,動不了還不是我這個媳婦伺候你,她倒是來喂你一口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