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花長念在翻地,花雲就在一旁的牆邊壘石頭。
離著小院子並不遠的,但中間有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花老頭心裏存著事,便沒瞧見。
看著整整齊齊的十畝地,最邊上那塊已經鑽出一層細細的小綠芽。花老頭心思很複雜,目光在花長念的大長腿上掃了掃,才道:“這是才開出來的地?你動作倒是快。怎麽不讓雷子在家裏幫著點兒,你一個人怎麽吃得消?”
花長念心思也複雜,雷子都耽誤了這些年才去學堂,自己這個當爹的夠對不起他了,怎麽還會把他喊回來再耽擱了?老爺子心裏是不是認定了自己家的孩子隻能下地幹活?
但他話裏意思又像是關心自己,花長念便沒開口反駁,也沒說十畝地有七畝是花雲自己收拾的。
說了也怕沒人信。握著柄鋤頭往地裏一按,就那樣輕輕鬆鬆拖著走,古往今來,誰聽說過這樣的?
算了,自己閨女能幹自家知道就行了。
“老爺子你怎麽來了?”
“我咋就不能來了。”
花老頭也是一路的鬱悶。
因為李氏和幾個孫子使壞招,花雲把鄰著花家後牆的兩丈寬的地方栽滿了刺條。那東西瘋長起來,快挨到牆頭高了,從花家後院裏不用抬頭都能看見一大塊綠。李氏天天堵心,叨叨著牆頭那麽高壓住了花家的風水什麽的。
偏花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左右兩邊人家一齊的牆,她愣是沒栽過去一顆,隻花家後頭有,這不是明擺著告sù人這隻是防花家嗎?
因此,雖然從後院朝東開的小門出去能從鄰居家後牆跟花長念家牆的夾道裏繞過去,花老頭還是從前門走的。
雖然相對於整塊地皮來說,院子算小,可也是四四方方的大院子,每邊牆都有百丈多長。絕對是村裏頭一份了。
花老頭繞的那個憋屈啊,尤其是大門還在東牆靠北,不就是為了離著花家更遠些嗎。
來就來唄,花長念心道,也不再開口。
難言的尷尬,花老頭幹咳了聲:“長念呀,村裏開始搶收了。”
花長念才想起來,可不是嘛,到了搶收的時候,怪不得這幾天見的人少了,家家戶戶都忙起來了呀。可,這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花長念心裏盤算著,十畝地盡夠了,今年先種著,別的地草草翻一遍就好,燒著灰養地,明年再種。這樣養上幾年,養成熟地,自家不用再另買地了。這麽大片地呢,都開出來,可不成了地主了…
越想越美,就聽見花老頭又咳嗽:“你家不用搶收,倒是省事…”
花長念有那麽一瞬間一堵,為什麽不用搶收呀?這裏頭還用得著再翻出來說嗎?要是分出來自家有地,這時候早忙活起來了。
但當初,是花長念自己決定放棄家產的,他自然不會後悔。沒接花老頭的話茬。
花老頭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徑直說道:“搶收了,家裏情況你也知道,那幾個都…哪能忙得過來?你既然自家不忙,就來搭把手吧。”
“啊?”花長念有些茫然,眨眨眼,回不過神來。
萬氏手裏那枚剛揀來還帶著熱氣的雞蛋不自覺跳了跳。
花雲彎腰抱起一塊大石頭,往半截牆上一擱,發出哐當的撞擊聲。
好一會兒,花長念有些難為情的摸了摸腦袋:“這個,老爺子,我家還能糊口,就不去你家打短工賺錢了。”
花雲眼尖,看見花老頭老臉紅了紅,不由彎了彎嘴角。這個爹,還真是總把人往好裏想。
花老頭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就不能去幫幫忙?你那幾個兄弟…”
花長念才反應過來,這是讓自己去白幹呢。
“多謝老爺子惦記了,我自己家都沒糧食吃呐,也顧不上別人。”
花老頭覺得沒臉,轉身就走了。
萬氏氣道:“這還是把你當長工使呢。都分宗了,咋那麽大的臉。”
當天花雷聽了這事兒,氣憤道:“都是那張麅子皮招來的。”
讓那家還以為花長念記著情,還能支使他。
花長念不說話。
花雲反倒開口:“原來是搶收了,怪不得這幾天沒人來賣石頭。”
花長念這時卻說道:“爹去山上搬,早把牆都砌了。還省了石頭錢。”
竟然主動說砌牆,可見被花老頭傷了心。
花雷見了反而心疼起來;“爹,我也去。曾先生給放了假,讓回來幫忙搶收呢。”
花雲卻不同意,兩個人才能搬多少,不如等村裏人閑了再說。
“等過段時日再弄吧,咱要的石頭多,跟旁邊村裏也都說一聲。”
萬氏心疼自家人,也跟著讚同:“正好,明天你們跟你爹去送雞蛋。”
花冰早想去縣城了,跳著叫:“給姐姐買花,給姐姐買花。”
“那你要啥?”
眼睛轉了兩圈:“給我買啥我就要啥,我不挑。”
“哈哈,果然上了學就不一樣了,這是先生教你的?”
花冰扭捏道:“先生講了孔融讓梨。”
這個故事太普及了,花雲納悶,孔融怎麽到處都是?是重名呢,還是與原來那個世界有某種交叉聯係?
“對,買些新鮮果子吃。冰兒,你可得讓著哥哥姐姐啊。”
“那當然。”花冰挺了挺小胸膛:“我吃小的。”
花長念家其樂融融,花老頭家卻有些愁雲慘淡。
李氏一見花老頭進來,忙過來問:“怎麽樣?他答應了?”
花老頭搖頭。
“這個喪良心的,白把他拉扯這麽大,早知道――”
“你閉嘴吧。”
雖然分了宗,但花老頭心裏還是發怵,大李氏的墳相比以前可是更近了。
李氏一腔怒火沒處發泄,回頭吼:“都閑著幹嘛呢,都給我下地。”
隻是她再怎麽喊,也招不齊幾個人。
花長光自不便說,還得在炕上躺兩個月。身邊便離不了人,張氏自然沒法去下地。花長祖是讀書人從來沒下過地,便是去了,什麽也不會反而添亂。方氏呢?已經確定懷了,反應正強烈,連油腥都聞不得,整日在屋裏繡花。
地裏的活計自然落在花老頭和花長宗花長耀身上。便是加上幾個半勞力,花順風花順水花順lì,也不頂事。還有兩個媳婦,梁氏和王氏,總得有一個在家做飯,可讓哪個留下又是一翻扯皮。
至於李氏和花長芳,那是絕對不會下地的。
一大家子人悶聲用了午飯,花老頭發了話:“老二老三都下地,梁氏和王氏,你倆輪著一人去一天。”
兩個媳婦對看了一眼,臉上都不好看。
李氏想著說道:“也別輪了,你倆都去。”
兩人大吃一驚:“那家裏呢?”
家裏?李氏憋著一股子火。以往每年搶收,花長念帶著花雷自然是主力,就是萬氏也會去能當個男人使,還得回到家裏準備飯菜。她操過啥心?
板著長臉:“有張氏和方氏呢。”
張氏和方氏本來輕鬆的臉就變了。
“娘,我得伺候長光呢。”
“你當然得伺候,長光還時時刻刻離不了你了?你褲腰帶香呐。方氏進不了廚,那就在外頭洗菜切菜,也累不著還涼快。你做飯菜炒菜,還能耽擱多久?”
“行,我做飯,可沒別的空幹別的了。”
方氏隻點了點頭,沒說話。
李氏心裏冷笑,想把家裏別的活計躲過去?沒門。現在先不說,到時候自己進屋喊她喂雞喂豬,她能不去?再拿花長光當借口,自己就坐在她屋裏,倒看她還有多少事。
花老頭默認了李氏的安排,又道:“順風順水順lì順齊下地割麥,香兒帶著順安順心抱麥捆。”
這是全家總動員了。
王氏委屈道:“爹,順齊才八歲。”
“那你多照應著。”
王氏一堵。
梁氏在一邊沒說話。
花老頭哪能不知道幾房都不高興了。當初花長念在時,孫子是一個都不會下地的,呃,除了花雷。兒子也是輕輕鬆鬆,三不五時偷個懶,除了花長念。可是…
“都別想什麽雜七雜八的,自己的日子還得自己過起來。誤了搶收,這個冬就別想好過。眼見的娶媳婦的,生孩子的,來年老四得去考試,”說到這,花老頭又轉頭對著花長祖:“你可得爭氣,這次一定要中,你看看家裏這些年賣了多少地出去,再賣下去,咱家可得喝西北風。”
花長祖鄭重點頭:“爹,我曉得。這兩天我正打算著去縣城跟同窗討論文章。嶽父那裏得了幾篇省城傳來的好文章,還想當麵指點我呢。”
這可是好事,花老頭立即點了頭:“那你便去吧。”
花長祖為難:“可家裏…”
“你又幫不得忙。”
“但方氏…”
花老頭有些為難。
李氏不悅了,再金貴呢,也是花家的媳婦了。本來便看在親家的麵上,方氏做的事比誰都少,這個時候再躲出去,這是挑戰自己這個婆婆的威嚴呢?
方氏瞅著李氏的臉色,立即搖頭道:“我自然在家裏幫著娘了。”
李氏臉色才緩了緩。
方氏試探道:“娘,柔兒在家幫不上忙,我也照看不來,不如把她放到外家吧。”
李氏臉一長,自己兒子去跟老丈人討教,自己孫女去吃外家,偏自己扣著人家閨女懷著身子在婆家幹活,方氏這是什麽打算?想壞自己名聲?
“不是還有我嗎,讓柔兒來上房,和她小姑作伴。”
方氏一驚,自己說錯話了,隻低頭恭順道:“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