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帶著一身淡淡的酒氣回了屋,管衛正盤膝打坐,聽見動靜睜開眼看他。
“你和那個東方蘊說什麽去了?”
“也沒說什麽,就是魔物的事兒。”
“少主還沒發話,你就跟他說這麽多。”
林素熟知管衛的脾氣,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就算我們不說,要不了十天半個月,消息一樣傳到這裏。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管衛哼了一聲。
林素心說,管衛的脾氣就是太孤介了,跟他的劍法一樣,都說劍如其人,真是一點兒都沒錯。不給別人留餘地,同樣也沒給自己留下退步,總這麽一往無前。對手若是一直都不如他,那倒還好。萬一對手比他修為高出一截,他還是這樣,那隻怕性命難保。
但是他又聽不進別人的勸。
一直以來他都過得太順風順水了,從沒嚐過失敗和栽跟頭是什麽滋味兒,所以再苦口婆心的相勸他也聽不進去。再者,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怕認識到自己錯了,他能改得了嗎?
林素覺得有些頭疼。
打小兒林素就覺得他有點過於傲慢了,除了少主,方真人他們寥寥幾人,他對旁人從來都是一副“老子天王老子”“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式”,和旁人說話下巴抬得高高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是,林素也承認他天資出眾,可是這拉仇恨的功力也一樣出眾。九峰可沒幾個人喜歡他的。這次跟少主出來,林素特意拉著他一起出來,就是希望他能多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別整天著看不上這個看不起那個。
現在看來他的盤算是落了空了。
就象剛才的事兒,惠而不費,順手結個人情,以後見麵有事也好說話,這人和人交往,就是有交流有來往,別人憑什麽這麽周到招待他們?他們又沒什麽實際的好處給出去,給個消息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魔物複現是個大事,既然大家同仇敵愾,為什麽不站到一處來打算?讓東方家知道了有所防備,也是件好事啊。
唉,和他說不通。
林素也盤膝打坐。
秋秋可不知道隔壁兩個人如何糾結,她惦記著海上的日出。說起來挺心酸,兩輩子加起來這是頭一次見著大海,頭一次在海島上過夜。天沒亮她就爬了起來,推開東麵的窗戶。
天與海相交之處已經是一片魚肚白。海上的天藍得醉人,海也是一樣,如此浩翰而平靜。海風溫柔的拂過臉頰。
東洲島氣侯宜人,不象中原一樣嚴寒逼人。秋秋就披個單衫也不覺得冷。
拾兒站在她身後:“這是做什麽?”
秋秋回頭笑笑:“看日出。”
說起來她還披頭散發沒梳洗呢,可是在拾兒麵前反正早沒什麽形象了,就連光屁股的樣子他都……不不,打住,那時候還小,別再多想那些事兒了。
拾兒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架勢是要陪她一起看。
日出看過很多次,但都是在山間看的。海上的日出與山上的又有不同,格外顯得蒼闊而壯觀。秋秋看著東方越來越亮,漸漸有些刺眼。
紅日冒出了一條邊緣。
秋秋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看著。
紅日就象從海中湧出來的一樣,那樣從容,那樣沉穩,一點點的露出了全貌。隻剩最後一角似乎還被海水牽絆。
然而下一秒,它完全脫離了海水,光芒萬丈,整個天地,整片大海,一瞬間全被照亮。
秋秋覺得眼睛發酸,抬起手揉眼。
“刺傷眼了?”
“不是……”
如果說是被震撼了,拾兒就是嘴上不說,說不定會在心裏笑話她。
但是秋秋確實是被震撼了。
這就是磅礴的自然之力,不以人力為轉移。
“我去練會兒劍,趁著這會兒天地交泰,靈氣濃鬱。”
“去吧。”
他們住的屋子後頭有一塊平台,就突出在海麵上。秋秋就沐浴著初生的朝陽,一招一式的練起入門劍式來。
林素和管衛也醒了過來。
海風輕拂,海浪規律的起伏,隨雲閣還真是建在了一個好地方。
“噯,你看。”
林素站住了腳步。
管衛也跟著轉過頭去看。
那個靜秋正手持一把兒童版的劍,一招一式的練著離水劍派的入門劍法。
管衛哼了一聲:“這有什麽好看。”
照他來看不管是人也好,劍法也好,根本就不入流,要不是因為她占了個大便宜,心法正好與少主契合可以一起雙\修,要不然她還有什麽用?瞧那劍招,軟弱無力,破綻百出,真要對敵,誰會看她耐猴戲?上來一擊就把她給放倒了。
就算她會有出息,那也得許多年後了。
“你再看看。”
管衛不得已,隻能站那兒接著看。
林素表情鄭重,管衛起先還覺得他小題大作。
可是再接著看下去,連管衛也有了點異樣的感覺。
海風吹拂,海浪波湧,旭日初升……靜秋一招一式的老老實實練她的劍。
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可是就是在這平平無奇中,讓人感覺到一絲不平常來。
很……很協調。
她這個人,她的劍招,與周圍的環境有著驚人的和協一致。呼吸,動作,神情……
管衛心神震動,忽然閉上了眼。
是了,如果不去看她,如果不知道有個人在那兒舞劍,這樣一閉上眼睛隻憑知覺去感應,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了。
不不,她是存在的,隻是她與海風,海浪,與東洲島的天地象是融為了一體。她的呼吸,心跳,靈力的激蕩,就象海風,象海浪,象這初生朝陽一樣,完全融了進去。
林素受的震撼也不一般。
他當然知道靜秋的天資好,方真人還說她心性特別坦然率真,玉霞真人收的這個徒弟當真是得天獨厚。隻怕上數幾代,再後望百年,也再沒有這般一個美質良才。而對靜秋來說,她的資質是與離水劍派特別相合。若換一個門派收了她,隻怕她也就顯得平庸而毫無出奇之處了。
離水,並不真是離於水。離者麗也,附著之意。離水劍派的心法正如水之浩翰,日之升落。
隨心所欲,順其自然。
林素額上的冷汗一滴滴滲出來,沿著臉頰向下流淌,林素想把他拉走,一下都沒有把他拉動。
“走吧,別多看了。”
兩人受的震撼其實算得上不相上下,林素還好,早有些心理準備,就算震撼也是有限的。且不免有些“高山仰止”的感歎。瞧人家那天資,這才多大年紀,入門才幾年,竟然有這樣的體悟。跟她一比,自已當年剛入門的時候是個什麽德行?心法才一重就屁顛屁顛的得意起來,什麽都不懂,還覺得可以放眼天下俯瞰眾生了。這姑娘將來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這一比,自已的年紀好象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而管衛的感觸更深。
單以心性悟性來說,人家真是超了他十萬八千裏。劍法是可以練好了,功力也是可以一天天增加的,可是人家觸摸到的那種境界……那種天人合一,道法天然……他說不定一輩子都走不到那個地步。
一早上他都渾渾噩噩的,倒讓林素替他擔心起來。
“你沒事兒吧?”林素拍拍他的肩膀:“噯,問你話呢?”
管衛根本就沉浸在自已的思緒中拔不出來了,他的話壓根兒就沒聽入耳。
不會真出事兒吧?林素一下子想起從前聽到了傳聞來。說的也是有幾個心高氣傲的人對一位前輩真人很不服氣,上門去挑戰。結果人家就出了一劍,這些人全給震住了,有一個下山後連自已的劍法都不會使了,道心全然崩壞,最終成了廢人。剩下的幾個也完全失去了早先的銳氣——
要是秋秋來概括,這種情況挺簡單的,就是迷失自我。
從極度的自信、自傲到完全失去了信心和自我,常常都隻隔一線。心誌不堅的人,更容易被別人的力量所震懾,對自己的一切都全盤否定。
秋秋梳洗過,想在趕路之前去采購點東西。她昨天可答應了小龍給他買零嘴兒的。島上的海藻、魚幹,蝦仁,還有果子蜜餞這些東西都和中土不一樣,過了這村可能就沒這兒店了,必須囤貨啊!
“我想出去買點東西,很快回來,你要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等下可能有客會來。”
“誰?”秋秋想了想:“東方家的人嗎?”
“可能是吧。”拾兒摸了一下她的頭,秋秋的發帶係得有點歪了,拾兒順手幫她調正:“你去吧,讓林素他們陪著你。”
“好。”秋秋跑到隔壁去問,林素這會兒正為管衛這失魂落魄的狀態著急呢,秋秋來找他們,林素應著:“好,好。”一麵轉頭看管衛,試探著問:“你是留下來跟著少主,還是陪靜秋姑娘出去一趟?”
管衛突然間兩眼精光四射:“我跟著她出去,你留下吧。”
林素倒讓他給嚇了一跳。
這……這一驚一乍的,不要太嚇人哦!
“好,那你可仔細點兒,別讓人衝撞了靜秋姑娘,快去快回。”
秋秋意外的很,她本來覺得這種逛街的事情管衛肯定是打死也不去的,林素卻很親和好說話,結果現在是管衛站了出來,一臉的……嗯,英勇就義似的神情,大聲說:“靜秋姑娘,我陪你去。”
您這是要去逛街哪還是要去打劫哪?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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