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鳶飛抬頭掃向新知府,這溫潤如水的氣質,這柔和沉靜的目光,這斯文儒雅的動作,就連翻著狀子的五指都修長有力!招人愛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新知府看狀子的速度越來越快,額頭漸漸冒出了一絲絲細汗,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堂下那一片片如狼似虎的目光,任鳶飛看在眼裏,突然覺得心裏有些發澀。
她突然明白,‘千金易得,良婿難求。’的八字真言,這麽好的男人,誰不想要呢?
任鳶飛收回目光,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她看著下麵那些灼熱的目光,突然在想,自己何德何能期待他的青睞呢?就在她打算離開的時候,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了進來。
老頭一進來,堵在大堂的女眷們都嫌棄的退避三尺了,或許是風塵仆仆,汗流夾麵,味道不怎麽好受,那些女眷都集體捂住了鼻子,用繡帕煽著鼻息間的空氣。
本來打算離開的任鳶飛看著此景,突然頓住了腳步,她鎖在老人身上的目光有些吃驚,這個老人雖然年邁肮髒,一雙眼睛卻充滿剛毅之氣,對於官威毫不畏懼,一看就是個有誌氣的硬骨頭。從他佝僂的身形甚至能看出幾分征戰沙場的豪邁與堅毅,雖然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吃力,卻穩如泰山。這……這種氣質,她隻在自己父親的身上看到過,以致她神情有些恍惚。
任鳶飛做媒多年,閱人無數,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老人,俠義之心頓起,不禁心生欽佩。
老人來到大堂中央,伏地而跪,三叩九拜後,蠕動著幹涸的嘴唇,訴狀道:“大人,請為草民做主啊!”
直覺告訴任鳶飛這一定是個重大冤案!
讓她意外的是,竟還是一個有關江家的案子!
接下來,老人講述道:“我有一個孫女,名叫:雪娥,自小和我相依為命。半月前她為了我的藥錢,來到小鎮上希望大戶人家收留,賣身做奴。我後來得知她進了江家,也有很多人看到江家少爺帶走了她!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人太實在,說話不會討巧,也不會拐彎抹角,我擔心她在大戶人家吃虧,便想去江家尋她回去,可是……可是……”
說道這裏,老人拉下汗濕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繼續說:“可是,江家的人卻都說沒有見過她!甚至說江府裏從未有過這樣的一個人!我的孫女……就這樣在江府失蹤了!”
說完,老人捶胸頓足的哭泣,哭得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眼酸,大堂裏的氣氛突然緊湊了起來,堂外一陣熱議,堂內短暫的沉默了一下後,新知府皺了皺眉,沉聲道:“取筆墨紙硯來。”
奇怪的是明明他連頭也沒抬,沒指名沒道姓的,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任鳶飛!
任鳶飛扭過臉一本正經認認真真看著別處,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嗯?”語氣稍稍沉了些。
任鳶飛的兩隻腳像是自動有了奴才的意識,很不自覺的腳尖就朝外挪動,所有人都用一種“還不快去!”的眼神看著她是幾個意思啊!
這突如其來的壓力,讓任鳶飛青筋暴跳。
她咬緊牙拿來筆墨,新知府撫平宣紙,又道:“愣著做什麽,磨墨。”
任鳶飛:“……”
聽著老人家的描述,新知府先是凝思了一會兒,忽然收回目光,接著神情專注地在畫紙上,揮毫潑墨,手中的筆蓮步輕移,不稍片刻,一副農家少女的畫作就此完成,畫中少女娉婷婀娜,嬌小可愛,雖算不上小家碧玉,但也招人喜歡,澄清的眸子散發著一種農家女特有的樸實風格。
畫作傳到老人手中,他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抱著畫像哭出聲來,“這……這就是我的孫女,雪娥!”
在場的人一陣唏噓,師爺瞄著畫作,臉上升起一股敬畏之情,側臉同身後的任鳶飛打趣:“府衙裏的畫師看到這畫估計要撞牆吧?”
任鳶飛嘴上不屑,心裏卻也是實打實的佩服,這畫入木三分,活靈活現,不知道的還以為新知府見過雪娥本人呢。
將老大爺安置好後,新知府終於宣江府江老爺上堂了!
“威武……”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師爺拿著毛筆沾了沾墨水,抬頭問江虎。
“草民江虎,叩見知府大人。”
說完江虎頭磕了一個頭,任鳶飛眯著眼緊盯著他。
“有人密告你掉包進貢綢緞與茶點,可有此事?”師爺提筆寫了幾句,又問道。
“沒有……沒有的事兒,草民哪敢啊?那可是滅九族的事情,雖然草民乃一介莽夫,可是王法是知道的!大人不信可以隨時進府查看賬冊與庫存。”
江虎說的言辭懇切,目光真誠,一副老實人的摸樣,讓人很難和平日裏那個狗仗人勢詭計多端的江家聯係起來。
任鳶飛抱著雙臂,摸了摸下巴,又歎了口氣,問怕是什麽也問不出來,她太了解這隻老狐狸了,大家街坊鄰裏,他深諳算計,有幾分謀識她是清楚的,一個從書童就知道借機博覽群書,走向經商之道,並在短短十年裏成為凰遊鎮屈指可數的大富豪,其心智可想而知,就算有人舉報,若是沒有真憑實據,怕是也無法讓他定罪,畢竟他們江家可是皇家的供應商,這事兒一不小心就會捅上去,還不知道這老狐狸在上頭有沒有人,就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頭一把火未免也點得太旺了!
想到這裏任鳶飛突然為才剛上任,根基不熟,人脈不廣的新知府捏了把汗。
師爺問完話,與新知府耳語幾句後,新知府突然輕笑一聲,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愣住了,之後他又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江虎,說道:“江家的絲綢與貢茶不僅在凰遊鎮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就是在京都也沒有幾家敢與之爭鋒,一直承蒙聖恩,難免招人妒忌,此事牽連甚廣,本官也不能袖手旁觀,這樣吧,本官命人去搜一搜,一來洗清江家的嫌疑,二來有個交代,江老爺意下如何?”
江虎連連點頭,看新知府的眼神頗為曖昧,心想這新知府挺上道。
任鳶飛皺著眉頭,思考為何新知府隻字不提雪娥的事兒?他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口頭說著隻是派人去象征性的搜一搜,實則,新知府親自帶隊去了江家,尾隨的隊伍一眼望不到盡頭十分壯觀。
多年以後,任鳶飛仍然記得這個夜晚,月朗星疏,清輝似雪,那人形單影隻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一襲官袍,端的是絕世無雙。
“賬簿不用找了,也不用核對庫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雪娥,師爺你明白我的意思麽?”新知府目光透過眼前的樹葉望著皎潔的月,眸光有些晦暗。
“大人……你的意思是雪娥已經……”,師爺睜大雙眼,臉白的像是籠罩上了一層白霜。
他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師爺帶著衙役兵分三路朝後院走去。
望著漸漸遠去的火把,任鳶飛看了一眼新知府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麽?我感覺……你不像是來查江家兌換貢品之事的,反倒是……”
新知府不可置否的笑笑,“如果一個人是壞人,誰會在乎他做錯的究竟是什麽呢?”他語氣中透著涼涼的笑,雙手背向身後,直直從她眼前走過,月光下拓出他長長俊朗的影子。
任鳶飛看著他頎長的背影,忽然間莫名地覺得……他的身影有些寂寞。他以前到底都經曆了些什麽,總感覺這個人深似一潭千年古井,完全看不透。
任鳶飛看著他一個人黑燈瞎火的朝著西苑走去,又看了看西苑茂密濃厚的樹林,她打了個冷顫,掉頭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
剛走幾步,不遠處的草叢裏就傳來一陣騷動,她身體一僵,草叢抖動得更厲害了!
難道是蛇?
就在她遲疑的時候,草叢裏的一絲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屏氣凝神,慢慢朝著牆角的草叢靠近,可腳剛踏進去,她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聲音如厲鬼勾魂,驚悚刺耳!
任鴛飛隻覺腳下一空,眼前一黑,巨大的下墜感便席卷了她的所有感官。
慌亂之餘,她條件反射的在空中胡亂揮舞,就在她快要落下去時,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在空中花色失容的她。
感受著手臂上傳來的灼灼熱氣,她抬起頭,猛然對上一雙比她還要慌亂的眸子,她怔了怔,有些吃驚,映著皎潔的月光,他眸子裏的擔憂與急切看得真真切切。這不禁讓她心跳加速,臉上的熱浪一波一波的接踵而來。
被她凝神看了片刻,他的神情終於緩和過來。拉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從他紊亂的呼吸,以及嫣紅的臉色,任鴛飛明顯的感覺他已經力不從心了。
她知道他快撐不住了,一咬牙凶道:“快放手!不然我們都會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