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羽站在落地窗前,外邊,從天空裏斜斜吹下幾絲雨,仔細看,那些雨裏還夾著點點的雪花。沒過多久,那些雪就一片一片的變得更為明顯,悠悠蕩蕩地滿世界飛。
屋子裏倒是暖氣十足,陳羽穿著一件薄毛衣也並不覺得冷。
他叼著煙,忍不住想,上一次下雪都他媽是多少年前了?
啊,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下雪的那一天,他在做什麽?他覺得那天他是做了什麽事,但一時之間所有的記憶都是模糊的。時間流走,太多的事情擠滿了回憶,很多事很多人,都仿佛再也無法清晰地拚出應有的形狀。
“咚咚”,辦公室的門突然響了兩聲,而後一道女聲貼著門響起來:“陳總。”
陳羽晃了個神,而後他轉過身靠著窗戶站著:“進來。”
高挑美貌的秘書走了進來,手裏抱著一疊資料。看到陳羽唇上的煙,秘書眼裏露出一絲驚訝。
“這是您要的資料和報表。”
“放著。”陳羽微眯著眼睛點點頭,並沒有立刻去翻看的意思。
“您的煙不是戒了嗎。”秘書小心翼翼地說:“您說對肺不好。”
“嗬嗬。”陳羽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是啊,他說過。他還說,為了多活那麽幾年,可以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多廝守幾年,所以他戒了,他得為了黃小洛戒了這煙。
戒,戒他媽的屁!等他逮到黃小洛那個雜種,他不殺了他全家他不姓陳!
距離他說那句話才多久?不過兩三年而已。突然之間就變故四起,仿佛物是人非真的隻需要眨眼的一瞬間。
相城集團,他老爹留給他的相城集團,陳家辛苦經營的經濟帝國就要完蛋。那麽大的家產敗在他手裏,他還不如跟那個新聞裏破產跳樓的老家夥一樣,從這二十九樓跳下去算了!
“評估協會那邊明天就有人要過來。”秘書小聲地提醒,最近她總是琢磨著怎麽說話才不會觸到陳羽的某跟弦。
“嗯。”陳羽用右手夾著煙,把它從唇上取下,而後吐出一縷青煙。
他原本長得英俊,眼神裏有點小邪氣,但並不讓人覺得壞,而是那麽恰到好處的勾人,加上又是相城的繼承人,俊朗多金,讓多少人豔羨。但這一刻,往日的神采都在煙霧寥寥裏變成了落寞和頹靡,看的人也隨之而心痛起來。
資產評估,鑒定,漫長的程序走到最後,是破產或被吞並的命運。就像逼不得已在外麵賣的女人,明明不想幹這樣的事情,但身不由己,不由自己控zhì,被人從外到裏地剖開,被人看光,被人嫌棄,最後變成了商品,還得忍受數不盡的屈辱與譏嘲。
“那明天早上的會――”
“明天我不去,你讓夏叔他們辦了吧,該怎麽弄就怎麽弄。”他不想,他不想親自看著這第一步踏出去。他受不了,他真的不行!
陳羽一直呆在辦公室裏,直到外邊夜幕降下,雪紛紛揚揚,給霓虹閃爍的繁華夜晚增添了濃厚的過年前的氣氛。
這世界依舊是那麽絢麗美妙,可是歡快和喜慶都隔絕於一扇玻璃之外,跟陳羽沒有任何關係。
原本是裝飾的星星玻璃瓶裏塞了一瓶底的煙蒂,陳羽坐在椅子上,修長的雙腿搭在辦公桌上。他就這樣抽著煙,他的腦袋裏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到了最後,卻什麽都沒有想出結果。
外麵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一盞盞燈逐漸熄滅,秘書敲門進來,問他要不要早點回家。
陳羽看了看牆上的鬧鍾,才發現已經快到十點。
“你先回家吧,我收拾一下就走。”
“那我先下班了,陳總您也別呆太晚,今天下雪外邊會很冷,記得把圍巾戴著。”秘書細心地提示。陳羽辦公室放著好幾條圍巾,可是他總是記得戴來卻忘jì戴走。這晚上這麽冷,就算是出了辦公室就上車,可是護著脖子總比不護著的好。
陳羽冷冰冰亂糟糟的心因為這句話突然升起一絲暖意。
這秘書在他老爹還在時就在了,比他在相城的時間還要久,說不定因為自己這麽沒用最終還會害她丟了工作。“我記得,你快回家陪你老公兒子吧。”陳羽揮了一下手,嘴邊露出個痞笑:“再晚點我可不讓你走了。”
“您說什麽啊,”秘書笑著歎了一口氣:“您也別留太久了,早點回家啊。”
她說了再見,給陳羽關上了門。
十分鍾後,這一層樓辦公室裏的最後一盞燈熄滅。
陳羽踏進了電梯,他記住了戴一條圍巾。那條圍巾,是唯一一條他自己買的、而不是黃小洛給他買的――雖然花的都是他的錢。
電梯徐徐往下,很快到了底。取了車,轉動方向盤,慢慢地離開地下停車庫,外邊的雪還未積得很明顯,車燈的光線裏照著無數飛舞的小東西,經過一夜,明天這座城市的景致就會變得很不一樣了吧。
盡管是寒冷的冬夜,但此刻的市中心依舊車流如梭。朝著回家的路開了一陣,在下一個高架的時候,陳羽的車突然變了道。
他不想回去。
他回去幹嗎呢。
倒頭就睡嗎。
這會是一個輾轉不眠的夜晚,哪怕還未嚐試但陳大少已經知道了結果。
回去那個冷清的地方,回去那個讓他一想到黃小洛就恨不得把對方碎屍萬段的地方,他還不如睡酒店。
但現在陳羽並不想睡覺。
晚上十點過,紅蓮酒吧。
陳羽坐在角落裏,他點了酒,點了一種兩種三四種酒。
他隻是想喝點酒,哪怕喝得爛醉也比清醒明白的好。好不知多少。
酒都不是那麽烈,但也不溫和,一杯一口再換一種,幾杯下肚陳羽的臉就有些燒。
“您這喝法不怎麽好啊。”溫潤的男聲從頭頂傳來,陳羽抬頭看著對方,笑了聲不說話。
“陳少,借酒澆愁愁更愁,一個人喝悶酒不會讓人更開心。”
“那你陪我喝兩杯。”陳羽指指沙發示意對方坐下來:“還是連你也不肯?”
卷發的男人笑笑,回身輕輕打了個響指,“拿杯子過來。”男人對附近的侍應生說。
男人坐了下來,坐在陳羽的旁邊,過去他很少見陳羽一個人喝酒,這個人身邊總是圍著跟著無數的人,他總是被簇擁在人群中心,他是紅蓮的老顧客,有時候會包場,有時候興致高時會每一桌都送一瓶昂貴的好酒,連打賞的小費,開心的時候都是一把一把的給。一擲千金,紙醉金迷,有他在的時候總是熱鬧。
但現在,最近,這一刻,這個人仿佛再也不肯熱鬧起來了。他一個人,他形色孤單,悶著酒,周身都失去往常的鮮活。
或許他再也不會是當初那個陳少。
他們喝了一陣子,陳羽一杯接一杯,根本不聽勸阻。
終於他的眼前天旋地轉。
“路何原,我是個敗家子。”他說。這時候,他已經不知自己在想什麽在說什麽。隻是那個囂張跋扈逸氣揚厲的陳羽終於變得軟弱,他像一隻可憐的狗,被拔掉了尖牙,垂垂無力,誰都可以欺負上那麽幾下。
“您別這麽說,你不是敗家子。”路何原伸出手,取走了陳羽手裏的杯子:“別喝了,我打電話讓黃小洛來接你吧?”
陳羽何錯之有。真是個可憐的人。路何原惋惜地想。
路何原不提黃小洛屁事都沒有。
真的,他就是喝喝酒,想忘jì他的煩惱,想爛醉一場什麽都不再管。然而這個名字一下點燃了陳羽胸中最憤怒的怒氣。
“別提他!!”
吼聲,大堂裏每一個地方都傳遍了,最後它迂回至他們在的角落,憤怒的青年吼完手腳都因酒精與暴怒而發抖。這一刻他已經不能自控,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否則他早已掀了桌上一堆好酒。
“好好,不提。”路何原按住陳羽的肩膀:“但是我還是要找人送你回去。”
陳羽閉著眼搖搖頭:“不用了。”
他說:“杯子還我。”他已經醉得不成樣子,可是他還要更醉,他需要更醉,否則他要怎麽熬過去,這個下雪的夜,他最討厭的下雪的天!
路何原看著陳羽,那人迷迷糊糊地往他這邊撈杯子,無章法地動著手,嘴裏喊著:“少管我,給我、杯、酒……”卻什麽都沒有撈到。
路何原轉頭,往大堂的另一個方向看過去。
那裏是一根裝飾用的粗粗的水晶柱,水晶柱的後邊,還擺著一張桌子。
這時候,一直坐在桌前沙發上的人慢慢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