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蓮姨娘離去,陸誠勇便隻在炕上閑坐。『』
金鎖點了燈,將地下掃了掃,又上來收拾茶碗,便說道:“少爺,這般豈不是太便宜了她?少爺若是離了家,姑娘又不在了,這家裏下頭的可隻剩三少爺一個了。偌大的家私,還不都落進了蓮姨娘手裏?旁的人家,這正房娘子或可彈壓一二。偏生咱們家,太太隻是立不起來。”
陸誠勇聽聞,當即笑罵道:“小猴崽子,誰給你的膽量,背地裏排揎太太!”一語未畢,便歎了口氣,說道:“我曉得這般算我不孝,但家中這個情形,春朝是萬不能再回來了。我要和春朝在一起,也隻好行此下策。好在家中總有老爺、老太太,想必也錯不到哪裏去。”
金鎖聽聞,本待諷上幾句,心裏又覺如此不恭,嘟噥了幾句就罷了,隻是說道:“老太太並老爺太太,之前也真不知怎的,合家子一起發了糊塗,硬把大奶奶那菩薩一樣的人給攆了去。瞧家裏如今這個樣子!”說著,忽又求道:“少爺若要走,千萬帶著我一起走。這家裏現下是再沒個明白人了,少爺這一走,怕是更要反了天了!”
陸誠勇笑了笑,說道:“你不過一個下人,就是塌了天,也斷砸不到你頭上,你倒怕些什麽?”言罷,又皺眉問道:“姑娘到底是怎麽沒的?我走前不是還好好的,這才幾月的功夫,可就去了?”
金鎖聽了這話,倒不敢言語了,先走到窗邊四下張望了一番,眼見無人,關了門窗,回來說道:“這事兒,在家中是不好提的,少爺若不問,我也不敢說。自打少爺走後,姑娘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初時還能出來走走,落後便隻在房裏歇著,再往後竟而連地也下不得reads();腐男寫手的煩惱。大奶奶急的要不得,四處請大夫來瞧,也隻說是風寒入體、失了調養,卻也終究說不出個名堂來。後來,大奶奶走了,這事兒便再沒人上心。還是侯府那邊薦了一個退下來的太醫過來,姑娘吃了他幾副湯藥,倒是有了些精神。誰知還沒好上幾日,姑娘的身子便急轉直下,沒兩日就不成了。那太醫也說姑娘是油盡燈枯,隻是不成了。果然沒幾日,姑娘便去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都哭的要不得,卻也是沒法,隻得將姑娘收殮了。”
說到此處,這小猴子忽而笑了一下,甚是鄙夷道:“說起來也算是件笑話,姑娘去了,家裏竟而沒錢辦後事。叫姑娘的靈柩停在屋裏好幾日了,硬是過了頭七,喪事卻還不曾辦。太太隻顧病著爬不起來,老爺又推拿不出銀子,老太太那是個現世的活菩薩,家裏上下通沒一個主事兒的人。眼看姑娘的屍身放不住了,老太太才拿了錢出來辦了後事。這若得奶奶在家,怎會弄到這個地步!”
陸誠勇聽了這話,心中甚是慘然,不知妹妹竟然受了這許多苦楚,連身後事亦也如此草草,一時不曾言語,半日才又道:“姑娘去了也罷了,這事兒又為何不能提?”金鎖回道:“少爺不知,自打姑娘沒了,家裏人都在私下議論,說姑娘本不會如此的,是被那個庸醫給治死的。這話傳進老太太耳朵裏,老太太發了脾氣,將議論的家人打了十多棍子,從此便再沒人敢說了。”
陸誠勇聞言不語,頓了頓方才又問道:“那替姑娘治病的大夫,卻是何人?”
金鎖搖頭道:“小的也不知,隻曉得是侯府薦來的。”陸誠勇又問道:“按本朝律法,太醫院供職的太醫不可為尋常百姓醫病,侯府這般不怕不妥麽?”金鎖道:“因侯府說是退下來的太醫,並不妨事。老太太和太太又很是巴結侯府,就答應了下來。老爺是素來不管事的。”
陸誠勇聽到此處,心中已大致猜度出此事前後,暗歎不已:祖母同母親為光耀起見,白白葬送了紅姐兒的性命。吃了這等悶虧,竟還不言不語,倒自欺欺人起來!隻可憐紅姐,平白遭了這一場飛災。
他心中這般想了一回,雖覺十分不甘,又很為妹妹不平,一時卻也毫無辦法。思前想後之下,還是決意先離了這裏,再做打算。
自這日後,陸誠勇隻在屋中靜養,陸賈氏同柳氏不時過來探望,言語間逼迫他將夏春朝接回了,他也隻周旋敷衍了事。
這般又過了十來日,到了二月初四這日,陸家族中各房親族忽然齊聚陸家,連當街裏正也一同過來。
這日陸煥成往衙門裏告了假,正在家中閑坐,忽見門人進來報道:“二老爺、四叔、六叔都到門上了,裏正齊老爹也來了。”
陸煥成滿腹狐疑,自語道:“這老二突然走來做什麽?四叔同六叔都久不往來了,怎麽今兒也過來了?連著裏正也在。這裏麵必有緣故。”想著,連忙命請進。
片刻,隻見陸炆立連著那兩位遠房族叔一道進來,裏正齊老爹也跟在後麵。
眾人見過落座,陸煥成一麵吩咐人送茶點上來,一麵就問道:“四叔、六叔同二弟今兒一道過來,所為何事?”
陸家那兩位族叔同這房親戚已是少有往來了,一時沒有言語。
陸炆立卻一臉詫異,說道:“怎麽,哥哥竟然不知?還是侄兒昨兒打發人請我們今兒過來,說要做個分家的見證。”
陸煥成聞說,甚感驚異,當即說道:“什麽分家?我怎不知此事?我家中如今隻得勇哥兒一個,又分什麽家?”話到此處,他心念一動,登時沉下臉來,正想吩咐下人將少爺請來,忽又轉念忖道:那孩子是個牛心倔脾氣,別弄到不能轉圜的地步,反倒不好reads();[綜美劇]移動性禍端。便就住了,隻說道:“想必幾位聽差了,我家並無此事。”
旁人不曾言語,那裏正卻是受過打點的,當即說道:“陸家老爺,昨兒是府上少爺派了人到我那兒言說此事。旁人或許聽岔了,我卻聽的分明。聽聞府上還有一位小少爺,此事還是請少爺出來說個分明的好。”
陸煥成怒道:“齊老爹,你這話好不糊塗,我家門裏的事,我自然明白。我說沒有便是沒有,你梗在裏麵算怎樣?!”
正當僵持不下之際,就聽軟壁後麵一陣響動,兩個家人抬了竹輦把陸誠勇送到堂上。蓮姨娘抱著繈褓,也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一見此景,陸煥成臉色一沉,向蓮姨娘嗬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怎好出來拋頭露麵,還不快些進去!”
那蓮姨娘將嘴一癟,委屈道:“是大少爺叫我來的。”
陸誠勇便向父親說道:“是我請姨娘抱了弟弟來的,父親便容她在這裏罷。雖說本該請母親過來,然而母親肝氣病又發了,不能起床,隻好罷了。然而這樣的事,弟弟也須得在場。雖說弟弟年幼不知事,好在有父親在,也是一般了。”
陸煥成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隻聽陸誠勇又道:“今日請幾位長輩過來,乃是因我要同三弟分家,故而請諸位做個見證。我知弟弟尚未成年,如此甚是無理,然而為些細故,我是定要去的。好在家中老爺太太尚在壯年,老太太身子亦也康健,家中暫且無憂。我身子已是殘廢,不能再盡孝床前。將來待弟弟長成,就請弟弟替我孝敬老爺太太。既然老爺太太都托付三弟贍養,家中財產八成都留與弟弟。日前我已將家財田產都列了清單送到齊老爹家中,今日就請他做個見證,交割個明白。”
齊老爹正待發話,陸煥成已是勃然大怒,當堂喝道:“勇哥兒,你發什麽昏!你三弟尚小,哪有和一個繈褓裏的兄弟的道理?!說出去,不惹人恥笑!”喝罷,又向蓮姨娘怒斥道:“還不帶著孩子滾進去!杵在這兒,丟人現眼麽?!”
陸誠勇卻微笑道:“父親不要發怒,我自知如此不成話,隻是兒子身子已然殘廢,往後是再不能為父母養老的,不如早些離去。因而我將家中大半田產都留與弟弟,家中土地錢財,想必也夠養活二老,待弟弟大了,自有養老之人。我隻勸父親一句,家中如今已沒了什麽進項,往厚花銷還是謹慎些的好。”
正當此事,裏麵柳氏同陸賈氏已然收得消息,一齊趕來。
柳氏聽聞此事,早已魂飛魄散,下了床也不曾整理容裝,穿著家常衣裳,披頭散發的自裏麵撞了出來,進到堂上便抓著陸誠勇的胳膊大哭起來,一麵哭一麵叫道:“勇哥兒,勇哥兒,我這一世就生了你們兄妹兩個。紅姐兒那沒良心的已然丟下我去了,莫不是你也不要娘了不成?!若是你也走了,這家裏哪還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也不要活了!”
陸誠勇見母親出來,不好說什麽硬話,頓了頓說道:“母親不必憂慮,我雖去了,家中尚有三弟,將來大了也是一般。隻請父親母親好生看樣三弟讀書識字,將來論做個什麽營生,都強過我今日這般。”
那陸賈氏拄著拐杖,也不要人扶,一陣風也似的走到堂上。陸誠勇今日作為,大出她意料之外。這老嫗心思慎密,早已猜出內裏緣故,麵色陰沉道:“勇哥兒,你這是要去尋你媳婦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