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43章 宴會(一)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5732

初十這日,陸家大門廣開,賓客盈門,車轎塞街。陸家親友,不論相熟不相熟的,但凡收著帖子的,盡皆攜禮前來,一心隻要沾一沾陸家的光彩。所謂運退真金無顏色,時來頑鐵生光輝,也就不過如此。

陸家上下一幹人等,無不一臉得意,又喜氣洋洋。

陸家二房眾人一早便乘車趕來,那陸炆立更以陸家二老爺自居,在前堂上同著陸煥成一道迎客張羅,在人群裏鑽來鑽去。他那兩個兒子也跟著陸誠勇在廳堂上待客說話。

周氏今日倒打扮的光鮮亮麗,穿著新做的紅綢緞子比甲,石青綢緞裙子,頭上還插著一支鎏金的大鳳釵。眼見那父子三個都在堂上周旋張羅,她便一個獵古調走到後頭陸賈氏房中。進門就見屋中坐了一地的女眷,眾星拱月一般圍著陸賈氏。

陸賈氏穿了誥命服飾,端坐在正堂上首太師椅上,笑容可掬的正同一眾女眷說話。

這周氏連忙上前,向周氏道了個萬福,恭恭敬敬道:“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當真是大福之人,蔭庇全家,勇哥兒方能有這段出息。如今勇哥顯赫了,還怕日後不加倍的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就等著享福罷!”說著頓了頓又笑道:“可惜我是那沒時運的人,兩個兒子都是那不成器的,我是沒指望咯。”陸賈氏聽得心裏愉悅,大笑了幾聲,向她說道:“老二媳婦,你這張嘴是慣會討人喜歡的!塗油抹蜜的,哄我這老婆子開心!勇哥兒也是你侄兒,他既出息了,還能不拉扯下親戚不成?“說著,就向身旁丫頭道:”拿著凳子與你二太太,坐了好說話。”

聽吩咐的正是寶蓮,她走去挨著柳氏設了一方凳子,周氏向陸賈氏福了福身子,便在地下坐了。

柳氏瞥了她一眼,鼻中輕哼了一聲,這妯娌二人自上次口角了一場,到如今尚且不曾開解,隻是礙著人前不好言語,隻將頭扭了開去。周氏同她是相看兩厭,當下也不理她,隻向旁的女眷說話。

眾婦女坐著閑談了片刻,就有一人問道:“怎麽不見貴府上大奶奶?”陸紅姐正相陪陸賈氏坐,聽聞問話,連忙回道:“今日事多,我嫂子在外頭張羅呢。”那婦人鼻子裏笑了一聲,向陸賈氏道:“我在家裏聽見,說府上凡事都是這少奶奶當家。以往還覺得是笑話,今兒一看原來是真的。當真瞧不出老太太、太太都這等開明,一家子大小事務都由著兒媳婦搓弄調度。”一席話畢,她身旁坐著的另一婦人便搶著說道:“可不怎的,要說陸家少爺如今做了朝廷大員,她也是受了朝廷誥封的,就該檢點些才是,倒還在外頭拋頭露麵。也是府上老太太寬宏大量,若是放在我們家裏,我們是斷不會容她如此的。”

兩人說著話,又有一婦人插口笑道:“兩位嫂子不知,聽聞這大奶奶嫁過來時,可是帶來了一注好財。又虧得她裏外周旋,開鋪子做買賣,家中方能有這般富貴景象,怨不得人家在家說話響。”

原來陸家陡然發跡,雖是趨炎附勢之輩甚眾,亦有那等眼熱心妒的。然而陸家如今也算官宦人家,這些鼠目寸光的婦人不敢明麵挑釁,又深知陸賈氏極愛顏麵,便借題發揮,暗裏指摘陸家長媳不守婦道。果然一席議論已畢,那陸賈氏麵色便沉了下來。

陸紅姐在旁坐著,冷眼旁觀這起婦人聒噪,待她們說夠多時,方才開口笑道:“幾位太太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耳朵伸的倒且是長。別人家門裏的事,也打探的這樣清楚。幾位嫂子既說女德,我早先曾在書上看見一個詞兒,倒是講女德的,乃是‘幽嫻貞靜’四字,卻不知是個什麽意思。如太太們這般議論旁人家是非,算不算得上?”幾句話將這起長舌婦人數落的麵紅耳赤,羞慚無言。

陸紅姐又正色道:“我旁的不知,但我家中大小事務皆是我嫂子一身主持。也真如嫂子們所說,我家能有今日,皆是我嫂子的功勞。這已是大德了,還要怎樣?莫不是真要學太太們,整日窩在家中,不辨菽麥、不識五穀,四肢不勤,家業荒廢,卻議論旁人家是非,才叫德行高尚麽?!”

她這番話說的淩厲,將在場的婦人皆罵了個狗血淋頭。眾人一時都沒了言語,柳氏倒恐傷了自家女兒名聲,連忙斥道:“你這孩子,當著許多長輩麵前,怎麽這等無禮!”一麵就向眾人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各位太太別往心上去。諸位看在我並她祖母麵上,多多擔待罷。”

眾人見有了台階,皆一笑了之。偏有一人,平日最好挑唆是非,與人口角,不肯罷休,輕哼了一聲道:“我原本還替府上姑娘看了一門好親,那方也是富裕之家,家裏有吃不盡的糧食,穿不盡的綾羅。那孩子也才中了舉人,比起府上也不差些什麽。我本有意替府上說和,今兒見姑娘這樣的脾性,還真不敢說了呢。”

柳氏正為女兒親事心煩,聽了這話頓時大急,上來便扯著陸紅姐與那人賠不是,又笑道:“嫂子莫往心裏去,這孩子自來嘴快,其實沒那個心。我叫她給嫂子賠不是,這孩子的親事也請嫂子多多上心。”說著,又不住逼迫陸紅姐。

陸紅姐是個潑辣爽直的脾氣,她既看不起這婦人為人,又怎會依言賠罪,便同她母親僵持了一回。

那婦人原本隻等著陸家小姐與自己下氣賠不是,好長一長自家威風。見陸紅姐遲遲不肯低頭,臉便沉了下來,冷哼了兩聲,說道:“陸家太太,你且罷了,我可受不起府上大小姐的不是。貴府小姐這樣個清高脾氣,隻怕尋常人家高攀不上。我明兒回去就四下說給親戚們聽,好叫大夥心裏有個預備。”

柳氏越發急了,擰住陸紅姐斥道:“你這丫頭,怎麽學的這般執拗?!母親的話也聽了!”偏那婦人還站在一邊,涼涼說道:“陸家姑娘自然是大家閨秀,隻是不知聽了誰人的言語,才成了這個脾氣。”她這話便是暗指夏春朝調唆小姑子同婆母不合。

便在此時,外頭忽然一道清亮女音響起道:“聽聞李家太太家中女兒兀自未嫁,倒怎麽有這等閑心思替別人家姑娘保媒?”話音一落,就見一身著大紅大袖衫、肩披金繡雲紋孔雀紋霞帔的俏麗少婦,輕輕巧巧走上堂來。

眾人見她著裝,便知是陸家少奶奶夏春朝了。

夏春朝走上堂來,先四下環顧一遭,笑了笑,走上前去向陸賈氏同柳氏見了禮。

柳氏一臉不自在,不敢應聲。陸賈氏問道:“外頭的事都妥帖了麽?”夏春朝含笑回道:“都妥帖了,各處都有人看著,斷然不會出差cuò。”說著,便向適才滋事的婦人笑道:“卻才我在外頭,聽見李家太太嘴裏不清不楚的說著些什麽。我人在外頭,不曾聽清,還請李家太太告sù。”

這李氏不知為何,卻有些怕她,連連陪笑道:“並沒說什麽,想是少奶奶聽岔了。”夏春朝卻不依不饒,笑道:“記得去年上李老爺貨船翻在江裏,欠下的賬到現下還沒還清楚。你們孤兒寡母的,也是可憐。隻是想不到原來李夫人如今已靠保媒拉纖過活了?隻是李家不比往日,窮家破戶的,又能結交什麽樣的人家,又怎能說上好親呢?”李氏見她當麵揭了底子,又羞又愧,站立不住,一言不發。夏春朝又說道:“我家少爺既做了這三品大員,我們家姑娘就是明公正道的官宦小姐,多少人家要趕著與我們結親?李夫人適才說‘尋常人家高攀不上’,那還當真是高攀不上。李夫人雖是好心,但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她這一席話畢,堂上眾婦人皆竊竊私語,指指戳戳,低低嗤笑那李氏。李氏立在堂上,粉麵發紅,額角流汗,一時竟不知所措。原來夏春朝所言俱是實情,她家男人出門販貨之前還曾問夏家借得一筆銀兩。隻因時運不濟,那貨船翻在河中,到現下欠債還不曾還淨。又因夏員外也曾托人討過兩回銀子,這李氏便記恨在心,今日趁空就要與夏春朝難看。誰知卻被正主兒撞了個當朝,又當著眾人麵被羞辱的體無完膚,當真是無處容身。

偏巧夏春朝不肯饒她,又笑問道:“聽聞李公子今歲春闈買卷子作弊,被本方學政查出,革了功名。後頭又有傳聞,說要李公子去打官司坐牢,不知此事可平息了不曾?”說著,略停了停,又點頭笑道:“你寡婦失業,日子艱難。日後若有難處,就打發人來家說一聲。好歹咱們兩家也算相交一場,我們一年在外施舍叫花子也要送掉許多銀米,不差嫂子這一些兒。”

李氏聽了這話,隻如一支棍子劈麵打來,當即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陸賈氏看不過去,便開口道:“春朝丫頭,宴席可曾備下了?若是好了,就請諸位都入席罷,幹坐著也是無趣。”

夏春朝知她是解圍之意,正欲出言,門上站著的寶荷忽然道:“姨太太、表姑娘到!”

話音才落,就見章姨媽領著章雪妍,笑意盈盈走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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