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聽了這話,先不曾言語,隻吩咐兩個丫頭道:“晚飯該得了,到灶上去瞧瞧,好了就拿過來。屋裏放桌子,預備吃飯。”二婢得了號令,皆應聲而去。
夏春朝換了家常衣裳,這才走到陸誠勇身側,望著他問道:“你適才那話,是怪我呢?”陸誠勇默然不語,夏春朝又問了兩聲,他方才說道:“我也並沒怪你的意思,然而太太到底是長輩,當著外人的麵,你總得留幾分尊重。今日這事,你辦的雖是光明磊落,卻未免太削太太的麵子。”
夏春朝聽了這話,當即說道:“你還說不怪我呢,這分明就是怨我人前不敬太太。咱們做了這幾年的夫妻,我是個什麽性子,你不知道麽?若不是太太近來逼人太甚,我又怎會這等出言不遜?何況,你既叫我留幾分體麵給太太。那太太又何嚐人前留體麵與我?”
陸誠勇先在柳氏那裏吃了一通囉嗦,回來又見妻子這般質問,本就是個粗枝大葉生性爽直的漢子,心底不由生出幾分煩躁。隻是他向來愛重娘子,不肯與她橫生爭執,隻說道:“我又不曾說些什麽,不過白囑咐你兩句,倒招出你這一通話來。既是這等,咱們不說也罷了。”他本意隻為息事寧人,熟料這番話失了輕重,倒把夏春朝肝火招惹上來。
夏春朝聽得不耐煩,正欲同他分辨,恰巧兩個丫頭自灶上拿了飯回來。她不肯當著丫頭麵前同丈夫吵嘴,隻得暫且忍了,走去看著寶兒放了桌子,擺放碗盤齊整,就同陸誠勇一道坐了吃飯。席間,陸誠勇說道:“我明兒要到兵部去,大約到傍晚才來家,你中午不必等我吃飯。”
夏春朝隻顧低頭吃飯,也不理會。陸誠勇又說道:“老爺原說後日家裏擺酒宴客,但朝廷有事,我隻怕後日不得來家,宴客的事兒還是推上幾日的好。”夏春朝隻如不聞,不理不睬。
陸誠勇見狀,心裏便猜是生氣了,不知如何是好,便試探著夾了一筷子燴魚塊到她碟子裏,又笑道:“這魚塊今日燒的酥爛,你平素極愛吃的,多吃些。”夏春朝卻連瞧也不瞧,徑自越了過去,另舀了一勺水晶丸子回來。陸誠勇碰了個軟釘子,本又不會哄人,雖有些訕訕,到底也未再說什麽。兩口相對無言,吃了這頓飯。
晚飯已畢,丫頭上來收拾了桌子,夏春朝在炕上坐了看賬。陸誠勇無事可做,也在一邊坐了,望著她發怔。隻見她穿著家常藕荷對襟紗衫,秋香色縐紗裙子,鬢發上戴著才買的石榴花壓鬢。因天熱,衣裙透氣單薄,隱隱透著其下的冰肌玉骨,燈影下越發顯得玉潤溫婉。
珠兒端了茶盤上來,見了這等情形,抿嘴一笑。夏春朝望見,斥責道:“平白無故的,齜牙咧嘴的笑什麽?還不過去!”珠兒無端被罵,心裏委屈,做了個鬼臉,退了下去。
走到外頭,見寶兒坐在燈下繡鞋麵子,伸頭看了兩眼,見是方湖綠緞子,便問道:“這緞子,還是前回奶奶賞的?”寶兒點頭道:“是上回給咱們做冬季裏的棉衣,剩了些綢緞彎角,奶奶一道賞下來做鞋麵的。”珠兒聞言,說道:“奶奶也賞了我一方水紅的,我還沒想好繡什麽。”又問道:“你這個,預備繡什麽樣子?”寶兒笑道:“繡個寶葫蘆好不好?”
珠兒挨著她坐了,笑道:“那有什麽不好?湖綠色緞子,配這個花樣兒再好不過了。奶奶待咱們也真沒得說了,在家時是不必提的。就是來了這裏,一年下來裝束身子的衣裳花翠也賞了不少。也是奶奶大方,肯打扮咱們。別人家的太太奶奶們,為提防房裏丫頭,還打扮呢,不賞一頓板子是好的了,什麽樣的毒辣手段都能使出來。還有那為充賢惠,收攏漢子心的,也不管人願不願意,硬逼著自家陪嫁做通房。但說起來,就好似給了人多大的臉麵。糟蹋了人家的清白身子,還當是給了天大的恩惠。以為人人都稀罕爬那張床一般!”說著,就啐了一口在地下。
寶兒見她說的憤慨,詫異笑道:“你今兒是怎麽了?誰招出你這麽一大篇話來?”說著,又調笑道:“莫不是誰看上了你,要你去做通房不成?定然不是咱們少爺,莫非是老爺?”珠兒聽的滿臉羞臊,伸手向她身上打了一下,罵道:“爛了嘴的小蹄子,老爺看上了你,太太叫你去做通房!”寶兒笑道:“既是這等,你又急些什麽?還說出那樣的話,怎麽叫人不疑心。”珠兒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今兒太太發落長春,你不知是為什麽?”寶兒道:“怎麽不知,不是為了表姑娘丟了簪子麽?”
珠兒抿嘴一笑,低低說道:“這不過是麵上的事兒罷了,你哪裏知道底下的。”說著,四下張望了一眼,方才神神秘秘說道:“我本也道是這樣,適才我去灶上拿飯,途徑二門,就見長春站在門上同她嫂子說話。我本也沒打算細聽,隻是過去時略微聽見幾句,長春向她嫂子說‘你叫哥哥放心,奶奶如今叫我去服侍姑娘了,老爺那件事自然就不成了。老爺即便再沒臉,也不至要姑娘的丫頭。’我聽見這話,嚇了一跳。得我過去,她們兩個就散了。長春見了我,臉上訕訕的,沒一句言語就跑了。你說說,這話卻是什麽意思?”
寶兒十分納罕,停了針線問道:“竟有這等事?!”珠兒道:“這樣的事,我也敢扯謊不成?”寶兒便啐道:“說起來,咱們是丫頭,不該背地裏編排主子。然而老爺也忒沒廉恥了,恁大一把年紀的人,還想著糟蹋年輕姑娘。幸而長春不曾為他得手,她是個烈性的貨,真出了這樣的事,還不知要怎麽鬧。太太又不是個能容人的,會有長春的好果子吃?算起來也真是可笑,太太這麽一個會拈酸吃醋霸攔漢子的人,倒一門心思要給少爺納妾。她既有這等賢惠心思,怎麽不先給老爺納上幾房姬妾?橫豎咱們家就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單薄的很!”珠兒道:“隻怕太太也不是一點影兒也不知,哪裏有不透風的牆呢。不然今兒這事兒,太太也不會聽表姑娘信口撥弄兩句就上了套了。”
兩人說著閑話,就聽夏春朝屋裏呼寶兒。寶兒連忙應了一聲,放下針線進去。
才走進去,卻見夏春朝還在炕上坐著,陸誠勇卻挪到了地下一張椅上,沉著臉一聲兒也不言語。
寶兒心中奇怪,她自打跟了姑娘嫁過來,再不曾見這兩人紅過臉。今見了這番情形,也不敢問,隻說道:“奶奶有吩咐?”
夏春朝兩頰微紅,先斥道:“你們兩個在外頭咕唧些什麽,一個也不在這裏服侍!我看你們是皮癢癢了,明兒定要說給管家嫂子打你們一頓才好!”寶兒不知她這股怒氣從何而來,立著不敢出聲。夏春朝數落了一回,方才問道:“這賬是夏掌櫃今兒拿過來的?”寶兒連忙點頭道:“是,今兒下午,夏叔遣人送來,因奶奶不在,我暫且收了。”
夏春朝秀眉微蹙,暗自忖道:這賬上隻這半月憑空出去了四百兩銀子,都記在公公名下。那二百五十兩是買了硯台,這事兒我是知道的,另這一百五十兩卻不知是為些什麽?想至此處,她抬眼看了陸誠勇一眼,見他脫了外袍,正叫丫頭倒水梳洗,又自思道:家裏見放著幾件大事,都是要花大把銀子的。我雖能掙,卻不能容他們這樣揮霍。怎樣抽個功夫,去同公公提一提?我是個媳婦,不好直著去說的。這事兒叫他兒子倒正合適。又想起正與陸誠勇賭氣,心裏好不煩躁,就將賬本放到了一旁,暫不去管他,也走下來梳洗。
兩人收拾著,夏春朝也不理他,徑自在妝台前坐著理妝梳頭。陸誠勇心中憋悶,又不好發作,隻得走出門來散心。
走到廊上,舉目隻見天上玉盤滿墜,銀河倒掛,院中涼風習習,蟲吟滿耳,卻已是暮春景象了。他在院中站了一回,心胸略覺暢快。轉身就要回去,恰逢珠兒出來倒水,就笑道:“奶奶已睡下了,少爺還不回去麽?”陸誠勇聽她意有所指,便笑道:“你這丫頭,什麽話都敢說。怪道你奶奶動輒就要嗔你。”嘴裏雖這般說,腳下卻也挪步回房。
回至內室,果然見夏春朝麵衝裏睡在床上,蓋著一床杏紅綾子被,一把青絲拖在枕上。
他邁步過去,也掀被上床,就見夏春朝穿著裏衣褻褲,露著大片雪膩的肌膚,不覺腹中火起。見丫頭已帶門出去,就移身過去,將身貼著夏春朝柔嫩的身子,挨挨蹭蹭,就想行那敦倫之禮。
夏春朝心裏不耐煩,一把將他推開,頭也不回道:“我身上不快,今兒斷斷不能成了。”陸誠勇說道:“白日裏逛了一日,怎麽不見你說身上不快?你這是把我往外推呢?”夏春朝便道:“便是拿話推你了,怎樣?我心裏不待幹這個,你也歇著去。”陸誠勇道:“但你是我娘子。”夏春朝回道:“那又怎樣?我不願意,今兒你是別想了。”陸誠勇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窩了滿腹火氣無處發泄,要衝她用強,又舍不得她受委屈,也賭氣倒頭睡下。夫妻兩個,一夜無話。
因著白日裏走了一日的路,夏春朝身子倦乏,直睡至隔日天大亮才醒。起來時,早已不見了陸誠勇。
寶兒見她起來,端了水進來侍奉。夏春朝梳著頭,就問道:“少爺幾時走的?”寶兒回道:“早上天還不亮,少爺就起身了。連早飯也沒吃,就穿了衣裳出門了。”
夏春朝點了點頭,也未多言。珠兒忽從廊上進來,說道:“門上人傳來消息,說是什麽侯府的人送了好多禮過來,請奶奶快去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