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興衝衝回到小院,腳還沒踏過門檻兒,彩兒就衝了出來,一把將她拉回臥室問東問西。
得知結果後,彩兒激動得一會兒哭,一會笑,在屋裏不住的走溜兒,坐臥不寧。
青兒看她這副焦躁不安的樣子,不免好笑,過了半晌才笑道:“令弟要贖你的事,要不要先向雲娘打個招呼,請她幫你壓壓價錢?”
彩兒思量了一會,猶豫道:“不妥,萬一出了什麽岔子,豈不把姐姐拖下水。”
青兒沒想到她居然這般義氣,正要讚她,卻聽她接著補充道:“姐姐越不知情,媽媽就越不起疑,她說的話才更有力。明天要出了事,我終究還要指著姐姐為我開脫,決不能讓她先有什麽閃失。”
青兒挑挑眉,哼一了聲,又隨口問她家鄉哪裏,此次團聚要趕多久的路。
不想彩兒冷冷一笑,說起她的身世。原來她自幼喪母,父續弦後又生了兩男一女,因養不起,竟狠心將她賣入青樓。
彩兒麵無表情地說:“我回去做什麽,難道等著他們再賣我一回?”
“那你怎麽打算?一個孤身女人怎麽謀生?”
彩兒倒是胸有成竹,原來她從張嫂處得知,西京現時興一種南來的繡品,當地繡坊雇繡娘做仿品,因售價低廉已富起了一批繡坊。
更有精明的為了壓低成本,南下雇請更為廉價的涼州繡娘。張嫂鄰居的女兒北上已經兩個月,前陣子來信說那繡法雖難,學成後收入卻十分可觀,催著其餘姐妹也速速北上。
彩兒自幼喜歡刺繡,又經雲娘點撥,自持手藝不差,便躍躍欲試,計劃贖身後擇一家繡坊北上謀生。
青兒見她說的頭頭是道,料她籌劃此事已久。
恍然憶起十娘破瓜那晚,她曾慫恿自己追查九娘盜符的方位,難道那時她並不是想還什麽人情,而是要借自己為她探路?
果然如此,她的心機也未免太深、太可怕了!
青兒不動聲色地笑道:“難怪你這次下了這麽大的狠心,原來已經謀劃好後路,這麽一來我也就放心了。”
“我本來並沒有這個魄力,自記事起我就沒離開過這條街,誰知道西京是什麽樣子……隻是,司琴那麽不明不白的死了,媽媽又有意要我再去……前些日子,我常被惡夢嚇醒,不禁想起九姑娘的事……我雖不知明細,想來和司琴相仿,就越想越怕……”
彩兒目光一閃,突然激動地抓起青兒的雙手,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說:
“還記得司琴死後你說過的話嗎?你說男人是會變的,靠不住,錢要攥在自己手裏。這話就像當頭棒喝一般,我事後想了好幾宿,才終於下定這個決心。我一無十娘的才藝,二無小紅的好命,於其指望虛無飄渺的良人,還不如放手一搏!如果還是沒有好結果,那我就認命了!”
青兒聽了一愣,那口氣的確是自己說的沒錯,隻是她全沒一點兒印象。不想幾句無心之言,竟使彩兒下了如此大的決斷。
看來她又誤會了彩兒!
也許是先入為主,也許是彩兒心機太重,青兒總是不自覺地提防她、猜忌她,其實認真想想,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想到這裏,青兒的心又軟了下來,勸道:
“不要信什麽命運之說,命都是自己行出來的。你覺得小紅命好,我卻不這麽認為。王員外我們都見過,那人品!哼,隻怕……”
彩兒插口道:“王員外很疼愛小紅,我看得出!況且他又沒有妾氏。”
“小紅年輕漂亮、溫順乖巧,王員外喜歡她、疼愛她是人之常情,隻是不知能不能長久。小紅為人懦弱、膽小怕事、既無主見又無擔當,如浮萍一般任人輕賤。隻怕用不了多久,妾氏的隊伍就一而二,二而三,排成排,一個個踏著她的腦袋爬上去,作威作福了。”
“這……隻要小紅能生個兒子……”
“那又如何?算了,不說這個,誰都願意她好。還是說你吧,我敢斷言你永生都不會有小紅那樣的‘好命’。”
青兒看到彩兒肩頭一振,笑了笑,扶著她的肩笑道:
“因為換了你的話,三娘根本就轄製不住你,從一開始就不敢給你下藥,也封不住你的口。反過來,你也不會忍氣吞聲的認命,不會稀裏糊塗的懷孕,就算懷孕也會打掉,不是嗎?”
彩兒怔了怔,定定的看著青兒,像立誓一樣說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命由我不由人!此次北上,無論順利與否,無論結局如何,我絕不後悔!因為這是我自己選的路,雖勞不怨,雖死不怨!”
青兒拍了拍她的肩膀讚道:“好一個我命由我不由人,有骨氣,就是這話!”
彩兒感激地看了青兒一眼,過了半晌,忽然苦笑一下,說道:
“原來你果然比我強!自你來以後,我一直不肯服你,總覺得你是耍了手腕瞞哄媽媽、欺騙姐姐,還攀上九公子的高枝。嗬,現在我才明白,你的才智、見識都遠遠在我之上,隻不過不與我計較罷了。可惜我醒悟太遲,不然我們原可做好姐妹的!”
青兒卻在心裏補了一句:永無可能,除非第一麵受難之時,你肯出手相救!
她不想做個心胸狹隘的人,也曾試過幾次,卻終難拔掉心中這根硬刺。算了,反正明天就各奔東西,有什麽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了吧。
彩兒從她床頭拿了一方手帕,傷感地說:“明日一別,不知還有無相逢之日。這手絹是我自己繡的,你留個念想吧。”
青兒展開一看,隻見米白色的手帕上繡著一隻青鳥。
這小鳥全身青色,隻頭部紅豔豔的,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不由驚歎道:
“太漂亮了!怪不得你要北上,原來還有這般好手藝!這才是心靈手巧的好姑娘,誰能娶到你是他的造化!”
彩兒羞得滿臉通紅,半晌才癡癡地說:
“明天撕了賣身契,我就和這裏再沒一點瓜葛。日後尋個本分人嫁了……無論多窮、多苦也是體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