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洋的汽車緩緩開在倫敦郊外幽靜的小道上,梅若君對這個他鄉異國充滿了新奇,但是她現在沒心情細細品味這裏的異國風情,也沒有心思欣賞這裏美麗的風光。
她緊張的攥著拳頭,腦海裏不停的想著,待會和瑞康重逢的場麵,各種可能,各種情形,一想到要見到瑞康,她的心就狂跳。
車子緩緩停在兩扇巨大的鐵門前,司機按了下喇叭,沒一會兒,大鐵門打開了,宋遠洋回頭說道:“若君,你快看這上麵的字。”
若君探出頭去,朝大門上方的拱形鐵架上,竟然用黃銅鑲寫了兩個大大中國字“梅苑”。
莊園裏滿是鬱鬱蔥蔥的大樹,奇花異草和被修剪成各種幾何圖形的植物,整齊,規整,高雅,又富有美感,車子緩緩向前駛了七八分鍾,開到一個圓形的大花壇繞了半個圈,花壇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噴水池,水池中間是一座三層的花型噴泉,水珠反射著太陽光,晶瑩剔透,猶如飛濺的珍珠般四散開來,噴灑在四周,美不勝收。
若君從來都喜歡美麗的事物,不禁有些看呆了。車子繞過花壇,來到一幢氣勢輝宏,美輪美奐的大房子前。車子停了下來,立刻上來了兩個仆人恭敬的打開車門。
“真沒想到,瑞康現在富成這樣。”嘉琪說。
宋遠洋笑道:“那是我的投資眼光獨到。”
“得了得了,知道你了不起了,哎,改天可要幫我家誌宏也謀劃一下。”嘉琪微微一笑。
“喲,你家梁誌宏是個實幹家,我可不敢隨便亂出主意。”
眾人下了車,嘉琪歎惜道:“這個周瑞康也真是,功成名就,家財萬貫,卻一點也看不破,有那麽大的家業有什麽用?也不知道自己保養保養。”
“是啊!我也實在沒辦法了。他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我都不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些什麽。”宋遠洋不停搖頭。帶著他們上樓。
“他呀,情癡之人,你我這樣的俗人是看不懂的。隻有仙女才懂。”嘉琪自嘲了一番,回頭拉起若君的手說道:“若君,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梅若君環顧了一下那寬敞亮堂,富麗堂皇的大廳,自覺自己卑微。
“考慮什麽?”她低聲問。
“這……”嘉琪沒有講下去,她一想到瑞康幾個月後可能就會離開人世,心中一陣悲戚,也說不出什麽其他的話來了,擺擺手,說:“算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來到二樓,海倫從套房裏走了出來,用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
“怎麽了?”
“他睡著了。我看你們還是等等再進去吧。”海倫說。
宋遠洋和程嘉琪都點點頭。隻有若君搖搖頭:“不,我要進去陪他。你們讓我和他單獨待會。”
眾人想了想彼此交換了下眼色,點點頭下樓去了。
站在那扇精美的木框鑲彩色玻璃的房門前,她依然有些做夢的感覺,是的,每次和瑞康在一起,就是夢的開始,她連連深呼吸了三次,才有勇氣擰開門把。
她終於走進了他的臥室,他的臥室其實是一個套房,外麵是一個精致的起居室,英式真皮沙發,茶幾,小酒吧,留聲機,還有一張漂亮的弧形辦公桌,一旁是兩個大大的書櫃,放滿了各種書籍,典雅高貴,沉穩氣派。
若君輕輕的擰開瑞康臥室的門。臥室裏一片幽暗,厚質窗簾拉著,將窗外的陽光隔離的開來,隻有窗簾邊縫裏,透著窗外的光,若君在門口站了一會,才適應了屋子裏的昏暗,走到床邊的一張沙發椅裏坐了下來。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一個輪廓,是他,她心中的朱砂痣,永遠也抹不去的烙印,他睡的很沉,呼吸均勻卻很渾濁,她很想打開燈好好看看他,可是她又想讓他好好休息。
她將他露在外麵的手臂,輕輕的放進了被子裏,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裏,輕輕的握住他的。
將近兩個月的路程,她也很累,在幽暗的環境裏,也忍不住打起瞌睡來,於是將頭枕在自己的小臂上,沉沉睡去。直到他的一陣急促催心的咳嗽聲,將兩人同時從睡夢中驚醒,若君趕緊揉了揉眼睛,緊緊握住他的手問道:“瑞康,你怎麽樣?瑞康?”
他一凜,這個在他夢中出現千百回的聲音,怎麽會如此的真實,如此的親近,難道還是夢境嗎?
“你,你是?”他在黑暗中虛弱的問。
“我是若君,梅若君。”她在黑暗中柔情的答。
他一陣沉默,因為她的回答令他窒息,他無法辨別自己聽到的話是真的還是在做夢,抑或自己已經死了,因為周圍是那樣的黑,是不是剛才自己睡了一覺,已經睡死過去,所以自己是在另一個世界和若君對話?
“瑞康,是我,真的是我,我從沈陽一直坐火車,坐汽車,做輪船,又坐汽車,走了兩個月才來到你的身邊。”
“不……這不可能……”他又咳起來,氣息完全混亂了,不停的扯著氣:“你……你一定是宋遠洋請來的…….請來的演員……是嗎?你是他請來的演員,他讓你來冒充若君,想讓我回去醫院,不,我不回去醫院,我要親手照顧我的玫瑰花和梅林,等若君來了,她一定會很高興,很喜歡的。你是冒充的,你快走,快走!”他甩開她的手,急迫而氣憤的說。
“我是真的若君,真的,不是演員,我不知道這個房間裏的燈在哪,你可以打開燈,看看我啊。”
他安靜了幾秒,突然吼起來:“不,我不要看到你,你不是若君,若君她結婚了,她嫁給了別人,她有了她的歸宿,她不要我了,她不會來的。”他混亂的,痛苦的說:“你快走,走。”
“走,快走,哪怕你是真的,你也快走!我不要看到你,不要!”他激動的哽咽說著,
她著急的摸索著四周,想要找到一個光源,好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雙手,緊緊的握在手心裏,用極為顫抖的聲音,在黑暗中激動的說:“不要開燈,你現在站起來,趕快離開這,回去,聽到沒有,回去!”
“你不要我?”她神智昏聵的哭著問,她想過一百種重逢的場麵,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黑暗中趕自己走。
他再次沉默了幾秒,堅決的說:“是的,我不要你!我也不要看到你!快走!離開這!”他用力的推開她的雙手。
“瑞康……”她無法抑製胸中的悲痛,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我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不想看到你,也不能看到你,如果你是假的,我會再一次的失望,如果你是真的,我會再一次的痛苦,回去吧,去過你要的生活……”他邊咳邊說著。
她傷心的站了起來,走到門口,伸手要轉開門把。眼角窗邊的透進來的陽光,心中一橫:“我趕了兩個月的路,萬裏迢迢來找你,就算你不想見我,我也得見你一麵。等我看到你,我就走!”說著她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拉開了窗簾。
難得一見的燦爛陽光瞬間將臥室徹底的照亮,他抬起手擋了一下刺眼的亮光,良久,等到眼睛適應了屋子裏的光線,他清楚的,明白的看到了她。她站在窗前,穿著一身優雅精致的白色繡著梅花的旗袍,凹凸有致的身材依然是那樣的迷人,陽光將她的人影整個籠罩起來。
她的側麵,想一個剪影般印在窗前,輕疏的劉海,長長的睫毛,秀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唇,還有那微翹的下巴。
她緩緩轉過身來。她看到了他,蒼白的,憔悴的,瘦弱的,穿著一件寬鬆的真絲睡衣,斜坐那張大床中央,顯得是那樣的孤單落寞。
天,她以為他過的很好,她以為他每天過著富裕奢侈的生活,錦衣玉食,仆傭簇擁,高朋滿座,就算感情上略有缺失,至少他應該是快樂的。可是她錯了,他過著地獄般的日子,他的心無時無刻不再地獄之火中煎熬著。
他的眼睛不再有當日的神采,他不再優雅高貴,他不再瀟灑俊逸,他的眼中布滿紅絲,眼眶深深的下陷,原本健美性感的體魄,也變得瘦弱單薄。
他倆就那樣的凝望著彼此,她的心碎了,他的心也碎了。
“瑞康……瑞康……瑞康……”她快步走到床前,撲進他的懷裏:“天啊,你怎麽會病的那麽重?”
他愣在那,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他的梅花真的從遙遠的沈陽來到了英國?他的梅花真的回到了他的身邊?他的梅花真的在自己的懷裏?
他依然有些懷疑這是宋遠洋請來的演員,他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把她細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天,她的容貌竟然一點都沒有變,還像當年他第一次見到她一樣。那樣的美麗脫塵,秀麗嫵媚,他的眼淚頓時溢出眼眶。
顫著嘴唇說:“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這個傻瓜。”
他吸了口氣,又連連咳的一陣,說道:“你這個傻瓜,為什麽要不遠萬裏的來看我這個要死的人?剛才我讓你走,為什麽不走?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再也走不掉了,再也走不掉了。”他一把緊緊擁住她。
“不,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說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如果你死了,那這個塵世間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不準你死掉,我不會讓你死掉,如果你死了,我就跟你去。”她決絕的說。
他輕輕捏著她的下巴,痛苦的看著她,一顆眼淚滴進她的眼中:“我知道,可是我鬥不過命運……”
“我不信。瑞康,告訴我,你還愛我嗎?你還要我嗎?”她伸手撫摸著他消瘦的臉頰。
“你是在問一個最傻,最蠢的問題。當然我愛你,我要你。”他痛苦而激動的回她。
“那就為我活下去。我來了,你說過你要帶我看玫瑰花,看梅花林的,我要你天天帶我看。”她把他的手放在唇邊親吻:“我親自來照顧你,好不好?”
他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感覺身上有了一股力量,把她拉上了床,像孩子找到母親般的點點頭,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良久,兩人稍稍解了些相思之苦,她輕輕的將他按下床去,為他蓋上被子,自己坐在他身邊,微笑著,輕輕的摸著他的臉頰說:“從今天起,你要聽我的話,好不好?”
“好。我聽你話。”他癡癡的看著她,微笑著,緊緊拉著她的手,怕她會瞬間消失。
“你要多多休息,開開心心,要配合醫生的治療。”她溫柔的要求著他。
瑞康笑了:“好,我什麽都聽你的。”
“我會親自照料你的飲食起居。給你做好吃的,告訴我,你想吃什麽?”她輕柔的問他。
“你做什麽都好吃,那年冬天你給我做的薑湯我還一直記得。”他深情的看著她。
一句話把他倆都待會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夜,周家的廚房裏……往事已逝?但卻清晰的猶如昨日才剛發生,兩人相視而笑,不用言語再多說什麽了。
若君在臥室中轉了一圈,指了指窗邊說:“我可以在這裏搭一張小床。待會你幫我吩咐他們一下好嗎?”
瑞康笑說:“難道這張床不夠大嗎?”話一出口,突然間,兩人都想起若君已婚的事實,氣氛一下子跌沉下去,兩人的心都在揪痛。
瑞康一下從雲端跌入深淵,剛才乍一重逢,兩人都忘記了現實裏的種種,他們一起回到了過去,可是,如今的她現在是孟舒誌的妻子,自己怎麽可以讓她來陪伴自己?況且,過去的早已過去。
他的理智回到了腦海裏,他知道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眼前的梅若君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深愛自己的梅若君了。
他往床後靠了靠,深深的著她翩然若蝶的身姿,輕咳了兩聲低聲說:“對不起,我剛才是太意外了,高興的昏了頭,是我說錯話了。你別介意。”她搖搖頭,沉默不語。
他一陣急促的咳嗽,她趕緊上前給他順利順胸口,他輕輕拉下她的手,搖搖頭,深看她一眼,他沉著嗓音說:“我想你還是回去吧,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來,但是我知道你是不願意來的。你不用擔心我,我那麽多年一個人,早就習慣了。”
她愣住了,他再一次趕她走。不等她開口說話啊,他突然拉了一下床邊的鈴,女仆走了進啦,瑞康吩咐讓宋遠洋和程嘉琪進來。
不一會兒,宋遠洋,程嘉琪進來了,大家都很奇怪屋子裏的氣氛。
瑞康抬頭看了看宋遠洋和程嘉琪,淡淡道:“遠洋,嘉琪,謝謝你們為我做了那麽多。我有你們這樣的朋友已不枉此生。如果可以,我想最後拜托你們一件事。”瑞康憐愛的看了看坐在床沿上,垂著頭的若君,淡淡笑道:“我想麻煩你們送孟太太回去她丈夫孩子身邊。”
“什麽?!”宋遠洋和程嘉琪麵麵相覷,“大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你兩團聚,你們這是怎麽了?”
“對啊,難道重逢的場麵不應該是淚流滿麵,激動人心的嗎?”嘉琪也很不解。
瑞康一陣急咳,擺擺手,皺著眉,他的胸口隱隱作痛,很難受,緩解了一下,他歎了口氣說:“你們怎麽可以讓別人的妻子來陪伴我?太荒謬了。雖然我感激你們。但是這樣不行。讓她回去吧。”
宋遠洋睜大眼,剛要開口,瑞康和堅決的抬起手來擺了擺:“別說了遠洋,都是中年人了,很多事,大家心裏明白就行了,我沒有力氣。你們帶她走吧。我就不送了。”
無論宋遠洋和程嘉琪說什麽,瑞康隻是堅持讓若君離開,而梅若君隻是沉默不語,最終宋遠洋沒有辦法,隻能開車載著若君和嘉琪回到自己的家裏,安頓下來。
這就是他們的再次重逢,誰也沒想到這次重逢的場麵竟然會如此的尷尬詭異。
“我還以為會有奇跡,原來奇跡是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的。”宋遠洋手裏拿著煙鬥,不停的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若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兩個曾經愛的驚天動地的,好不容易團聚了,怎麽會這樣?”嘉琪說。梅若君依然不說話。
“哎,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們到底再搞什麽鬼?”宋遠洋猛的吸了兩口煙:“愛情需要勇氣作為支持的,如果你倆相愛,為什麽不勇敢的去愛呢?我真是不懂!”
嘉琪拉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哎,若君現在已經結婚了,你讓她去愛誰啊。別胡說八道。”
嘉琪拉起若君的手說:“若君,就算你和瑞康此生沒有夫妻之分,那也是朋友啊。為什麽不能把愛情轉化為友情呢?你要知道,友情比愛情要長久穩定。”
梅若君聽著他們一人一語,心中煩亂的踱步到窗邊,天氣又變得陰沉沉的了。
宋遠洋急道:“那現在怎麽辦?若君,你真的要回去沈陽嗎?”
她看著天上的陰雲,輕輕說:“我不走。我要照顧他。”
“可是他都下了逐客令了。”嘉琪為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