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正在做最後的奮爭,卻不期看到那丫環等候的佳人此時正站在眼前!
那美女二十出頭,穿著一襲蔥黃綾長裙,外罩一件半新不舊的玫瑰紫金絲坎,生得肌骨瑩潤,豐肩軟體。隻見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花容失色,微顰黛眉,輕掩朱唇,輕聲道:“這位差大哥,不知這人犯了什麽事,要帶去哪裏?”
差人哪裏見過如此美貌佳人,兩眼早脫出眼眶,舌頭在嘴裏拌蒜,連話都說不利落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道:“他是流民,我要拿他回衙去。”
美人聞言鬆了口氣,用手捂著胸口笑道:“原來是誤會!差大哥,她不是流民,名叫大腳,是我家媽媽養的下人,就住在那邊的果果樓。”
大腳一愣,心裏一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竟真的等到了認識的人,眼淚不問自流,順著兩腮淌了下來。
天,總算有救了!
大腳心下一安,頓覺得渾身痛楚難當,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差人聞言一驚,沒想到眼睛前位雍容、溫婉的美人竟是個煙花女子!眼睛往四下瞟瞟,原來剛才追得急了,倒沒留意已經追到了煙花巷。
想到這裏,嘴邊不禁泛起輕薄的笑意。
“姐姐自然不舍得誑我,隻是我們查這家夥時,他不止拿不出魚符,連問話都不敢回。要是心裏沒鬼他為什麽逃跑?我足足追了兩條街,腿都軟了!姐姐,你再看清楚些,可不要認錯了人。”
“差大哥,不會錯,這條街上的人全認得她。”美人絞著雙手,不好意思地說,“她……原有些癡傻,我家媽媽可憐她,平日讓她在院中做些粗活,她從不惹事的。”
“哦?是個傻子!”差人笑笑,“姐姐說的我自然全信,隻是我王命在身……”
說著話差人伸手向美人摸了過去,那纖手卻像泥鰍一樣溜走了,手裏多了個冰冰的東西。
差人心裏不免空落落的,那小手要能摸上一摸,少活五年也值得!
眼前這美人雖出身風塵,卻是極品。看她舉止嫻雅,不是清倌也是頭牌。不要說摸摸小手,隻怕平日裏喝她一杯清水也要兩三個月的俸祿!
雖說沒揩到油,掂掂手心裏的東西竟是個小錠子,真是交了好運!煙花女子果然來錢容易,出手也闊綽!
轉念一想,她既肯為這個傻子打點銀子,多想想主意還怕討不到便宜?
心下想定,臉上立刻化成一汪春水:“這怎麽好意思,我們吃著官家的俸祿怎好又拿姐姐的。況且,就憑你我的情意,哥哥我當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的,有什麽事你隻管吩咐就是,又何必搞得大家這麽生分。”
“原是我家大腳不好,害差大哥跑了半天冤枉路,耽誤了您的公事,小小心意不足掛齒,就當給軍大哥壓驚吧。”
“哈哈,話雖這麽說,可是跟姐姐說句交心窩子的話,抓流民那是涼州州牧大人親自下的令,各縣必須嚴辦,即便是我有心相幫,也不敢過分循私,姐姐看這事……嘿嘿,總還是要拿出來魚符才好。”
“魚符在我家媽媽手裏,現在並不在我身上,還請差大哥通融一二。再說你們拿了女人也沒用。”
“女,女的?不可能,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腳,醜死了!”
差人瞠目結舌,扭頭看向大腳,隻見她一身男裝,頭發隻有三寸長,膚色黝黑,身高腿長,比一般女人都要高上半頭,寬肩長臂,骨節極大,而且胸部平平!還有一雙大腳!
分明是個少年!
差人轉了轉眼珠,湊過身去低聲笑道:“我的好姐姐,有話直說吧。你沒有那東西也不要緊,兄弟自會幫你想辦法……就算傻子不裹腳、穿著怪,可她這個身形,這力氣……”
說著又把手向那美女摸去,才剛到一半就隻聽一聲斷喝。
“這力氣怎麽了?沒力氣幹不動粗活,我白養他圖的什麽?”
果媽媽!
大腳聽到果媽媽的聲音,全身一震,和打了雞血似的清醒過來。
剛才大腳迷迷糊糊聽差人和美女對話,一顆心隨著他們的談話忽上忽下的,現在聽到果媽媽的聲音,心裏立刻踏實了!
隻見果媽媽三兩步衝上來,揚揚手中的魚符,舉在差人鼻子前麵:“這就是大腳的魚符,睜開你的眼睛查清楚!”
大腳聽說是魚符,眼睛一亮,咬緊牙關忍著全身的疼痛,探身望去:是個小木牌,魚的中心刻著一個鮮紅的“賤”字,十分紮眼。
賤?!
大腳皺皺眉,什麽字不好,怎麽寫這個?好丟人!
記得茶鋪老板的明明是商,還以為是按“士、農、工、商”排的,質地也不相同……
“看清楚沒有啊?還要磨蹭到什麽時候?看清楚了還不快滾!告訴你別想從我這兒撈什麽油水,你們衙裏的李頭兒、丁頭兒可都是我的老朋友。還不走?要我給你雇轎子啊?!”
看果媽媽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差人,大腳心裏那叫一個痛快!她這一個下午被當差的害苦了,不由在心裏給果媽媽喝了個彩!
大腳長出了一口氣,心情舒暢,總算逃出虎口!
此時她仰臥在大街上,眼睛正對上牌匾“果果樓”三個大字,不覺好笑。幾小時之前,她拚著全身的疼痛,從這裏慌裏慌張逃出去,生怕被逮到;幾小時後,自己安然躺在這門前,卻覺得無比親切和溫暖!
嗬嗬,有意思!
大腳一身疼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都懶得去想,閑閑地躺在地上,等著看果媽媽如何安置自己。
卻見果媽媽一把摟過美女,心疼地說:“雲娘,我的大賢人,這種人渣你以後可要躲遠些。別以為你當頭牌久了,什麽男人都見過。聽媽媽的話,這種上不了台麵兒的爛泥才最難搞!錢他也拿、便宜他也沾,隻是吃飽了一抹嘴屁事管不了!好在我得了彩兒的信就馬上衝出來,阿彌陀佛,總算及時趕到了!不然那差人還指不定要占什麽便宜!”
雲娘淡淡一笑,說道:“媽媽放心,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過是嘴上占占便宜。再說他畢竟是官府的人,又何必給他難看,以後難免有用得著的地方。”
“我用他?他算哪顆蔥!不過是剛披上皮的猴子罷了,有個屁用!我是誰?我早把什麽李頭兒、丁頭兒全喂熟了,無論他們哪個出麵,隨便伸個小指頭嘟那小猴0崽子一下,就夠他喝兩壺的。你在樓裏不常出來走動,不懂得這裏的道行。錢給了他一是沒用,二是他反把你當肥羊,更要盡力壓榨。唉,市道險惡,稍不留神就得吃虧。嗬嗬,有媽媽我罩著你,你不用操心!”
“媽媽說的是。我不過正巧遇上,怕彩兒取魚符來不及,又不能眼睜睜任他把大腳帶走,這才不得已出頭露麵。想來也是多事,官府早晚會發現大腳是女人,終究會放她回來的。”
果媽媽撲哧一樂,拍著雲娘的手笑道:
“哎喲,我的活菩薩,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官府才不管你男女,湊夠了數通通運到西境就結案了。等到了那邊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哪有軍營不缺營伎的?告訴你,營伎才叫生不如死,連暗戶都比不得,白天還要做雜役……”
“大腳雖是賤籍,卻沒犯法……”
“法?哈哈,我就親眼見過清白人家的女孩子被軍隊擄了去,扔了魚符硬充營伎的。你啊……”
果媽媽似乎想說什麽,又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轉眼看看大腳,斂起笑容,叫來龜奴吩咐道:
“把大腳給我鎖三天,再讓她跑了,打斷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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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賤籍不屬士、農、工、商的“賤民”,是古代社會等級的一種,賤籍世代相傳,不能讀書科舉,也不能做官。